进山的道路远比他们想像的艰难许多,近日雨水多,黄泥路和成一团,行走其中像是胶着一般,每抬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更别提他们身后还背着东西,走得更是困难。
一行人中,除了领路的大叔,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路惊叹,哀怨带带着一两声咒骂,原本40分钟的路程他们走了一个半小时。
一向身强体壮的陆晋在江边停下来时,也靠在干净的大石头上喘气,其它人也是感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邵百川将背后的包放到干净的石头上,取出纸巾替坐在一边喝水的安琪拭汗。
深冬时节,山中气温很低,可她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双颊泛着红。
“累不累?”
他关心地问道,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就着她喝过的瓶口饮了几口便还给她。
这一路过来,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走得虽然不快,便也跟得上大家的步伐,还主动把他手上提着的小行李袋放进她有些空的背包里。
更重要的是,她没喊过一声“累”。
可看她现在的模样也知道,她还是累了。
他这么一问,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还好,你不喝了吗?”
她晃了晃瓶中的水。
“够了。”他只背了三瓶水,等会喝光她喝什么?说着继续道:“把鞋子脱下来。”
“干嘛呀?”她不解,低头看了眼那双沾满黄泥,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水鞋,估计有好几斤重了。
这回真真正正是负重前行,一路上他们都是边走边折路边的树枝将鞋上的泥巴给刮掉再走,但没一会儿又沾上厚厚一层,然后再刮……
这经历,真的是一辈子难忘。
“给你的鞋子洗洗澡。”他说着,已动手将她脚上的一只水鞋脱下来。
江边,几个同行的人都坐在石头上将脚上的水鞋脱下来,往青绿的江水中刷洗。
安琪小心翼翼地将穿着白色袜子的两只小脚放到他从不远处搬来的小石头上,上面贴心地覆上了一层纸巾。
她弯着唇拿出手机,悄悄地将蹲在江边认真帮她刷鞋的背影拍了下来。
“安小姐,你先生对你真好。”率先洗好的林慧洁坐到她身侧,看着背对她们的邵百川感叹道。
安琪赞同地点了点头,嘴角扬着抹不自觉的甜蜜,轻应了声:“嗯,他很对我很好。”
“平时在家,是不是都是他在做家务?”林慧洁跟她聊起了家常。
虽然知他们家境不普通,但昨晚看到他端着那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面条出来就知晓平日肯定没少在厨房里做功课。
有些人就算有能力请佣人管家来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但也有些人极为注重隐私,不喜欢外人入侵自己的私密之地,所以,家中一切都是自己动手。
所以,邵生与邵太平日自己在家人动手整理家事也正常。
“对啊。他做菜特别好吃。”安琪难得同不是很熟的人说了许多话,都是与他有关的事。
“聊什么这么开心?”
邵百川提着两只洗干净后水淋淋的水鞋上来,看到她愿意同人聊天,而且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模样,他的心情瞬间也是如同春花绽放。
穿好水鞋,对岸的船只也摇到了岸边,船只不大,他们一行人要分两趟才能过完,上船时,陆晋看了眼安琪,难得赞了句:“安小姐表现得还不错嘛,没拖我们后腿。”
安琪白他一眼,手里握着的木枝顺手朝他丢过去:“就你就行啊,少看不起人。”
陆晋顺手接过,昂了昂下巴:“过了江还有一半的路程,安小姐还是省点力气走路吧。”
“你们两个,还真是孩子。”
林慧洁取笑道。
安琪与陆晋各自冷哼一声转过头。
“好了,开船了,不许闹了。”
邵百川提醒她。
“恩。”安小姐乖乖地应了声。
船只摇摇晃晃地江面上往对岸而去时,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他手臂。
第一次坐这么小的船,还是有些担心安全问题。
摇船的是个看着40多岁,身材建壮,皮肤黝黑的汉子,知道他们是要到对岸七八里外的学校考察时,便跟他们聊起了家常。
他说的是当地方言夹着不标准的国语,领路的大叔给他们翻译。
原来渡口是有一只带有马达螺旋掌装置的船只,但前阵子坏了,他们也不会修,便又摇起了古老的小木船。
时值冬季,江水下降,江面变窄许多,若是夏季的话,江水上涨,水势急湍,光是靠这只小船很难撑过来。
对岸的深山里有十数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分布不均,原本这些山里那些孩子每天走几个小时的路过江到他们停车的那个小学上学,对于年纪小的孩子来说,那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一件事,但没有办法,所以以前很多孩子都是过了上学年龄好几岁才上学。
那会儿学校还没有食堂,他们都要自带饭盒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上学,下午又要走几个小时回家,实际在学校呆的时间并不多,时间大都花在路途上面。
冬天天气冷,夏季雨水多,每年都有学生在上学途中落水甚至溺亡事件,后来,在多方支援之下,学校建了宿舍及食堂,让孩子们住校。
但是大多数孩子读个几年,识得一些字后便辍学回家务家或外出打工。
再后来,学生日渐增多,教室及宿舍容不了那么多人,为了孩子们上学安全,政府便在对岸又建了一所学校,周边十数个村的孩子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长途跋涉地上学。
“但是,有了学校却没有老师愿意来上课啊……”
故事还没讲完,船已经靠岸。
这种讲几句,翻译几句的讲故事方式,安琪却听得很认真,这是一个她从来没走进的世界,不是美好而色彩斑斓的童话故事,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过了江,这一段路不像之前那个泥泞不可,但却是上坡,下坡,过弯,安琪走得直喘气。
“要不要背你?”
邵百川心疼地抚着她额上的汗珠。
“你牵我走。”她没让他背,却伸出一只手,与他交握。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拄着拐杖慢慢地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心中喜悦,连空气都清新无比。
他们走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抵达学校时已是中午一点,孩子们刚刚吃饭,三三两两捧着自带的饭盒在教室或操场吃着,见到他们前来,很高兴地出来迎接。
这是安琪,也是邵百川第一次亲眼看到山区孩子真实生活的一幕。
若说看资料觉得震惊、不可思议之后,那亲自经历之后除了以上两点,更多的却都是难以言语的酸。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柔软的一面,而这些孩子的一切便在今日深深地地触动了他们。
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孩子都来自大山深处,每天行走过来久的话也要近两个小时,但因条件有限,学校没有办法给他们提供午饭,所以只有自己从家里带来,别说营不营养,能填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
自带的饭都是冷的,很多连菜也没有,就单单白饭,有些是在饭上面多个马铃薯或芋头,甚至一把与饭一起蒸熟的黄豆,可孩子们却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没有感觉到生活有多难一般,喝水也是直接就着教室一旁的大水缸直接舀起就喝,安琪看得眼眶发酸。
这所小学一共有65名学生,三个年级,三个班,却只有一名50多岁的老师带教,每天上完一年级再上二年级,然后是三年级。
大多数时候,这些孩子都只能自己在教室练练字,或发爱心人士提供的习题册给他们自己做。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没有任何年轻人愿意来,偶尔有支教的年轻人也是呆个半年便走了,学生又只能由一个老师教些简单的基础知识。
后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主管部门便强制规定乡镇教师每个学期都要轮流派老师下来授课才暂时解决孩子们知识完全跟不上的问题。
做了几十年乡村教师的梁老师,给他们一行人说着学校的事情。
此时,他们正在坐在教室里,坐在孩子们陈旧的桌椅上。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份迟来的午餐,两个冒着热气的红薯,一个鸡蛋,这是梁老师自己拿出来招待他们的。
红薯很清甜,带着特有的香气,几个城里来的同行吃得赞不绝口,但那几个鸡蛋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碰,将它们分给了在门口围观的几个孩子。
孩子们像得到什么宝贝一样,高兴地在原地打转。
陆晋与基金会及媒体的人同梁老师深入了解具体情况时,邵百川与安琪朝他们说了声“出去转转。”后便离开了教室。
天色有点暗,邵百川与安琪坐在校园简陋的水泥板乒乓球台上,看着教室里一群孩子们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分享着刚才那几只水煮蛋,一人一口都像是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满足。
“没有想到,我们还有这样贫穷的地方。”
安琪一边晃着两只小脚一边感叹。
从未关注过这方面的资讯,所以亲眼看到才会如此震撼。
“我也是。”邵百川转头过来,与她目光交汇,缓缓一笑。
他出自工人家庭,父母在他年幼时便早早离开,是爷爷嫲嫲带大他,用微薄的退休金供他读书,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就没有了优越感。
与这些孩子们的生活一对比较,他那点清苦根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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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结束,他们把自己背包里带着的所有零食全都分享给了孩子们。返程时,梁老师与几名大些的孩子坚持要把他们送到江边渡口,其实是要帮他们拿行李。
薄薄暮色中,他们坐着小船越晃越远,渐渐的,岸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早上行走的黄泥路,经过一天的风干已不再那么泥泞,但是安琪却是越走脚步越慢,越沉,与陆晋他们渐渐地拉开距离。
邵百川知道,她累了,很累了,可她却一直倔强的不肯出声。
“陆晋。”
他扬声叫住走在最前面的陆晋。
陆晋闻声而住,回头:“怎么了?”
邵百川拍了拍安琪肩膀低声道:“等我一下。”
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到陆晋跟前,将身后背着的包取了下来丢进他怀中,“帮我拿着。”
陆晋措手不及接个正着:“干嘛?”
“我老婆走不动了,我背她。”
“有没有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