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蒙仲等人来到了公孙喜派人给他们安排的几座兵帐。
在其中一座兵帐内,蒙仲趁着暂时歇整的空档,向乐毅、蒙遂、向缭三人讲述了方才他与公孙喜之间所发生的事,听得乐毅、蒙遂、向缭三人皆皱起了眉头。
期间乐毅苦笑着摇头说道:“也亏得你敏锐,否则那公孙喜指不定就塞给我等两千五百名弱卒,打发我等我远离战场的某处驻守,到时候那可真是有苦难言……”
而蒙遂则询问蒙仲道:“阿仲,不曾与那公孙喜撕破面皮吧?”
听闻此言,蒙仲微微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当最初听到公孙喜那番话时,蒙仲心底着实有些生气。
要知道如今的他,可不再是十五岁初到赵国时的那个他,当年的他,说实话心中其实也没多少底气,因此哪怕当时赵主父任命他出任五百名信卫军的司马,他仍感觉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搞砸;可现如今的他,已亲身经历过「赵伐齐国」、「沙丘宫变」、「齐宋之战」,麾下指挥过的兵卒数量一度超过两万人,对带兵打仗之事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然而公孙喜却只任命他为「师帅」,仅拨给他两千五百名兵卒,虽然蒙仲倒不至于有受辱的感觉,但当时心中的情绪着实很差,恨不得仗着段干氏、田黯、西河儒家的势力与公孙喜争论一番。
不过,公孙喜终归是魏国此番支援韩国的主将,他初到魏国,还未建立寸功就与公孙喜结怨,不利于日后,考虑到这些,蒙仲这才打消了当时心中的念头,退而求其次,巧妙地从公孙喜那边争取了两千五百名魏武卒。
虽然蒙仲也明白这个举动必定会让公孙喜有所不渝,但终归二人还并未撕破脸皮,公孙喜应该也不至于公然针对他。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意味着公孙喜终归还是偏向田文多一些。
在一番商量后,向缭压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我等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莫要被公孙喜抓到把柄即可……只要不被公孙喜抓到把柄,适当的时候,阿仲可以稍微显示一下锋芒。咱们在赵国的时候,就是因为过于内敛,故而被人看轻……”
听向缭提及他们在赵国时的经历作为例子,蒙仲微微皱了皱眉,但他必须承认,向缭的这番话并没有错,若他当初更表现地更加强势些,赵主父可能就不仅仅只将他视为一个“有潜力的少年”,可能会听取他的建议——虽然对不住赵王何,但倘若赵主父当时肯听取他的建议,王室派当时绝对无法成为最后的胜利方。
“适当地显露锋芒……么?”
在沉吟了片刻后,蒙仲皱着眉头说道:“这难保不会与公孙喜撕破脸皮。”
向缭闻言冷笑道:“就目前来看,公孙喜明显偏向田文多一些,既然注定是敌非友,何须在意?……只要别让公孙喜抓到把柄,难道他还能以莫须有的借口驱逐我等?段干家主那边也不是好惹的。”
“也不至于一定要与公孙喜撕破脸皮,但正如向缭所言,稍微强硬一些是不会有错的……”在旁乐毅亦低声说道。
蒙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忽见荣蚠撩帐走了进来,抱拳说道:“蒙司马,公孙喜派了几个人过来,说是带你去接管军队。”
“唔。”蒙仲点点头说道:“请他进来。”
荣蚠抱拳而出,片刻后便领入一名目测二十几岁的年轻士卒,蒙仲发现,此人正是他在请见公孙喜时站在后者帐内的那两名近卫之一。
“在下公孙度,奉犀武之命前来,带师帅前往接管武卒。”
『公孙?』
听罢此人的自我介绍后,蒙仲心中有些好奇。
公孙这个姓氏,按字面理解就是各国君主之孙的后人——无论是郑某公或晋某公,其孙辈的后人都有资格以「公孙」作为氏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公孙鞅(卫鞅)与公孙衍、公孙喜兄弟,别看都是公孙氏,但公孙鞅乃是某一代卫国国君的后人,而公孙衍、公孙喜兄弟,则是魏国某一代君主的后人,两者并非是出自一支。
这也正是全天下姓公孙者比比皆是的原因。PS:相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王孙”。】
出于心中的好奇,蒙仲忍不住问道:“不知足下与犀首、犀武是什么关系?”
听闻此言,公孙度淡淡说道:“犀武乃是在下的叔父。”
说罢,他也不再细作解释,抱拳说道:“不知蒙师帅是今日前往接管军队,还是等到明日?若是后者,在下明日再来。”
看得出来,这个公孙度对待蒙仲等人的态度也很冷淡,与公孙喜差不多,似乎都不希望与蒙仲等人接触过多。
既然对方如此冷淡,蒙仲也没心情主动凑上去攀交情,闻言抱抱拳淡然说道:“那就有劳足下此刻带在下前去……有劳了。”
“不敢。”
简单几句话后,蒙仲便带上自己一干同伴以及荣蚠率下的二十名宋兵,跟着这个公孙度前往接管军队。
途中,蒙仲询问公孙度道:“此营的魏兵,莫非即是支援韩国的全部兵马么?似乎数量并不多的样子……”
公孙度稍稍迟疑了片刻,这才解释道:“不,这座营内的兵卒,乃是从郾城、陈城、襄陵、邺城等地抽调的军队,除此之外,还有河东的军队将一同前往韩国。不过,河东的军队是径直穿越周国前往韩国,因此并不与这边的军队同路。”
『原来这边的魏军是从魏国各地抽调而来,怪不得实力感觉参差不齐……』
蒙仲闻言恍然大悟。
记得方才他初入这座军营时就感觉营内的魏卒甲胄兵器并不完全统一,实力感觉亦是参差不齐,心中很纳闷魏国竟然就派这样的军队前往救援韩国,直到此刻听罢公孙度的解释他这才知道,这里的魏军只是魏国救援韩国的其中一路兵马而已,除此以外还有一路来自河东的魏军。
河东,那是魏国抵御秦国入侵的主战场,不用想也知道那边的魏卒肯定要比这座营寨的魏卒精锐地多。
但很可惜,以目前蒙仲与公孙喜的关系来说,蒙仲是没指望统率那些魏卒的——河东的魏军,想必才是公孙喜最倚重的军队。
片刻后,公孙度便领着蒙仲等人来到了营内北侧的一片营区,来到了其中一座兵帐前。
“师帅稍等。”
对蒙仲说了一句,公孙度迈入走入那座兵帐,片刻后便从兵帐内带出一名身披甲胄的将领,目测四十岁上下,体魄魁梧、长相粗狂,甚至带有几分凶相。
公孙度为蒙仲介绍道:“这位,乃是邺城一带的军司马「唐直」。唐军司马,这位乃是大王新册封的中大夫蒙仲蒙大夫,如今在军中担任师帅。犀武有令,请唐司马拨出两千五百名武卒于蒙师帅……”
“……”
听了公孙度的话,那名为唐直的军司马倒也毫不惊诧与意外,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着蒙仲,看来犀武方才已另外派人转告过他。
“就是你小子么?”
上下打量着蒙仲,唐直冷冷说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竟敢夺我麾下的武卒……”说罢,他脸上带着愤怒之色,竟突然伸手抓向蒙仲的咽喉。
蒙仲当然不至于如此轻易被对方制助,抬手一把抓住了唐直的手,神色淡然地问道:“唐司马,你想做什么呢?”
此时,唐直又使出几分力,企图掐住蒙仲的脖子,但奈何蒙仲的右手亦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在一番角力后,他发现他竟然无法在短时内压制对方。
『这小子,没想到还有劲的,真是没瞧出来……』
唐直带着几分诧异暗暗想道。
“喂,你做什么?!”
蒙虎、蒙遂、乐毅、荣蚠、乐进等人纷纷大喝,同时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剑,唯独最年幼的蒙傲因为初次碰到这种军中的摩擦,此刻面露惊慌之色,颇有些不知所措。
“做什么?”
唐直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公孙度伸出双手推在唐直与蒙仲二人的胸口,同时转头对唐直说道:“唐司马,此乃犀武的将令,唐司马莫非要抗命么?”
听闻此言,唐直眼眸中闪过几丝计较之色,数息过后,他冷哼一声,啪地甩开了蒙仲的右手,甩了甩被蒙仲捏地微微有些刺痛的手腕,阴阳怪气地说道:“既是犀武的将令,唐某岂敢违抗呢?……唐某这就去召集士卒。”
说罢,他冷冷瞪了一眼蒙仲,看那眼神仿佛是在无声地述说:小子!走着瞧!
『……无端端又得罪了一个人呐。』
看着唐直离去的背影,蒙仲暗自叹了口气。
但他也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毕竟魏武卒并非寻常魏卒,哪有可能没有主将,就算是换做他蒙仲,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将麾下两千五百名悍卒交割给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家伙。
只不过,公孙喜作为魏国的上将,不从自己麾下直属的军队拨出魏武卒给蒙仲,而是下令叫这个唐直拨出两千五百名士卒,怕也是没安好心——或者干脆说,这是他对蒙仲的报复。
大概过了一刻时左右,唐直去而复返,面色阴沉地领着蒙仲等人与公孙度前往北边营区的一块空地,只见那里已整整齐齐地站立着两千五百名魏卒——当然蒙仲并没有细数,但他相信数量不会有错。
就在蒙仲暗自打量那两千五百名魏武卒时,公孙度则继续面色冷淡地对他介绍道:“唐直军司马麾下的军队,此前一直部署在邺城一带,主要是对抗赵国,曾经与赵国的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二人麾下的军队打过几场,军中士卒的实力非同一般,绝非寻常魏卒可比……”
对此,蒙仲略有了解,毕竟他在赵国时就曾听说过,安平君赵成与奉阳君李兑二人麾下的军队,起初就部署在赵国南部的「中牟」一带,目的就是为了牵制魏国部署在「邺城」一带的军队,如今看来,当时赵国军队警惕防范的魏军,想必就有魏将唐直麾下的军队。
“不知蒙师帅满意否?”公孙度问蒙仲道。
听闻此言,蒙仲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犀武确实没有在这方面耍什么花招,他蒙仲开口索要两千五百名魏武卒,犀武便拨给了他两千五百名魏武卒,且蒙仲细细打量面前那两千五百名魏卒,只见他们一个个站姿挺立、神色肃穆,一看这气势就知道是久经征战的老卒,恐怕论实力相比较当初的信卫军只高不低,因此单论这些士卒,蒙仲颇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