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乌龟,却想起了方才没有追到的香姐,那几位叔叔似乎也还没回来,香姐怎能跑得那么快?她拿着麻绳想去干什么?
乌龟伸长了脖子仰头看着我,我看着它低声道:“我担心香姐呢,她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到这儿,我便俯身把乌龟放到地面,拍拍它的背:“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人踩到你啊!”
今天晚上索性也是睡不了觉了,我便和爹坐在外屋,看着婶娘和三娘来来去去,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娘似乎疼得也越来越厉害,终于听见稳婆在里面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用力……”
我爹紧张得站起来又坐下去,我不断安慰他道:“弟弟很快就出来的,爹你别急。”
婶娘听见我这么说,就笑:“傻丫头,就知道一定是弟弟?有了弟弟你爹娘就不疼你了。”
桃三娘则在一旁笑。
我撇嘴,抱住爹的手臂:“才不会哩!”
我爹只是勉强笑笑,很明显他的心思都不在听我们说话。
远处时不时还能隐隐听见那绍兴婆子在哭喊“阿官”,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不知道香姐找回来没有?”
约寅时二刻时分,屋里猛地传出“哇哇”的哭声,我爹立刻两眼冒光冲到房门口朝里面喊:“生了?男孩女孩?”
桃三娘在屋里答道:“好个小子呢!”
我爹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不一会儿,稳婆抱着襁褓出来,我爹赶紧过去接在手中,我也凑上去看,弟弟像个皱巴巴小猫儿似的,额上稀稀拉拉几撮胎发下的眼睛,也是眯缝着睁不开……我才知道小孩子刚生出来竟是这副模样。
屋外的竹枝儿巷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听见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快来人……”
我跑出去看,是那几位叔叔找到香姐了,据说起初一直追不上人,后来就跟不见了,等到再发现她时,她却在一棵树下昏倒着,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但树上又没挂着绳子,不像是上吊,再摸摸鼻息还有气,于是就带回来了。
“吓!那孩子着了什么魔障了?”隔壁婶娘惊疑道。
我看看桃三娘,桃三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爹这时已经“哧溜”一下钻到屋里去看我娘了,我便跟着他进去,正听见娘问爹:“这孩子该叫什么好?”
我爹只一个劲儿笑,娘苍白着脸,但是神情安宁,我扶她坐起来吃了两口红糖鸡蛋,弟弟就哭起来,她赶紧抱过来喂奶。
我爹又让大家都吃了红糖鸡蛋,给稳婆钱把她打发走,隔壁婶娘和桃三娘也告辞走了,爹把她们送出门去并说回头再备礼答谢,我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东方天色发白,我才上床去睡了。
兴儿姐难产,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是没见孩子出来,稳婆、大夫都请来过几位,但都束手无策,据说兴儿姐现在连叫喊的力气也没了,周老榆的女儿香姐也着了魇昏迷不醒,周老榆一下子就瘦了一大圈,人急得撞墙。
我们家却沉浸在欢欣喜悦里,我爹一整天都不出去了,待在家里来回忙活,一大早就拿出银子让我去菜市买回两对蹄髈、一只肥鸭、一只老鸡、一篮鸡蛋,要拿老鸡煲蹄髈给我娘吃,又把鸭子煨熟了一半送给隔壁婶娘,另一半给桃三娘。还有煮了一大锅的红蛋,把竹枝儿巷里每家每户人都送到,我便按照爹的指示一一去做,屋里时不时传出弟弟的哭声,还有娘抱着他哄呵的声音,爹又拿出木头要专给弟弟造一个小板凳,连隔壁婶娘都笑说我们家这下子热闹得不得了。
今天的天气终于恢复了清明时节的灰淡,半空的铅云看起来很厚,雨还没下来,我到周家送红蛋的时候,丝毫不敢露出高兴的神色,那大榆树下还有一堆烧完的纸钱灰烬,绍兴婆子在院子里架着一口锅不知又在煮什么。我向他们问了好,把红蛋放下,然后问绍兴婆子香姐怎么样了?那婆子摇摇头,指着屋里,告诉我她刚醒来了,但就是躺在床上发愣。
我便进屋去看香姐,果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勒痕紫红紫红的,我走到床边,轻声唤她:“香姐?”
香姐的眼皮子动了动,看样子是醒着的,但她却没睁眼看我。我把一个红蛋放到她枕边,正转身要走,她却突然坐起来,把枕边的红蛋拿起就往门外用力掷去,我惊呆了,听见红蛋“扑啦”一声落地破裂,她原本直愣愣的眼中却滚下两颗泪来,然后她又倒身拿被子蒙住头,我赶紧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