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啊!”那人左右周围都看了看,“我可不想回那些窟窿里睡觉了,这厨房里好歹有干净地方……”
“诶?那花坞里的屋子都是丝绸被衾的铺陈,你怎地不爱睡?”我只好指了指柴房方向,“喏,那边挨墙的一大间都是柴房,门栓钩子往上提一下门就开了。”
“敢情好呀!”那人喜滋滋就按着我说的方向跑去了,剩下我在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那种古怪客人也轮不到我搭理,我忙累一宿还得快睡觉才是正理。
时在晚秋天气,天高风燥兀地凉意起来;因各院的客人常日间都酒肉过度,容易引发疮症和牙疾什么的,厨房里总要准备各式清凉小菜——
我正蹲在一行腌菜坛子边,拿长筷子在其中一坛子里择盐腌黄鹂芽,这小菜过去我在江都却没见过,据说是春天山野间生长的开紫花小树叶,嫩芽摘回来生吃倒也清香但还是带苦涩,需盐腌过贮存着,若暑日里下粥吃,清热生津特别好。再夹几碟椒盐末紫苏叶、豆豉拌黄菘梗、麻油调盐渍栀子花、咸水梅槌甜菜头,恰凑成五色摆盘。
我端着小菜碟子去装食匣,就见萼楼主理各项事务的总管露哥带着两个拿着大棒子的女人进来:“你们这儿谁看见个粗脖子大嘴的男人?”
“粗脖子大嘴?”阿旺首先怪叫一声,“花坞住的那个王员外吧?他昨晚跑来厨房乱翻东西吃来着,今天却没见到他,姐姐这是怎地?”
“咳,没钱混赖吃食的家伙罢了!昨儿就要找他,原来真跑来厨房了。”露哥咬牙道,“你们谁看见了赶紧来告诉一声,这种人惯会偷鸡摸狗的,断不能留在萼楼里。”
“到处找不到,莫不是已经自己跑掉了?”赵不二在旁边搭一句道,“昨后半夜在厨房拉着我们掷双陆耍钱,我还赢了他两子儿,莫不是觉没意思就从小门走了?”
“总之大家都留意着,别让不相干的家伙再浑水摸鱼了。”露哥说完又急匆匆带人走了,我一直没敢作声,想起天亮前还看见那客人说要去睡柴房,当时我给他指路来着,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便跟乌糍姐说要去后面储物房里找些做点心的干花,就一个人溜到后面,果然走近柴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阵阵鼻鼾声,我暗暗惊道:“居然还在睡?”
看看四下无人,我才大着胆子把柴房门推开一些,又不敢进去,只在门上轻轻敲几下:“客人?那个……王员外?”
里面的人根本没反应,我只好在地上捡个小石子儿朝那屋里扔进去,本来是故意朝鼻鼾声的旁边扔的,但那人忽然一翻身,石子儿就“啪”地一声钝响,似乎恰好打在那人什么地方了,许是猛地被惊到,只听“嗷”一声怪叫,那人一叠声高喊起来:“别打!别打!我有金子……都藏在沟里呢!”
听他这么喊可真把我吓一大跳,万一要招来人怎办?
“嘘!嘘……你、你别喊了!”我急得跺脚用手拍几下门边,屋里那人似乎才醒过味来,静默了一下,“是你啊小姑娘?”
我一边又张望一下四周,一边好心提醒他道:“你是王员外吧?方才萼楼的总管带人来厨房找过你。”
“吓?你没告诉她们我在这儿吧?”那人一下跳起来,但那黑乎乎的屋里都是杂物,他一动就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砰”的闷响,只听“唉哟唉哟”一连串惨叫:“我的眼睛啊!瞎了、瞎了啊!如何是好……”还好这回没敢高声,我手心都替他捏着一把冷汗,“你、你撞到眼睛了?你放心吧,我没告诉她们。”
那人听我说没告诉,立刻又忘了疼,“哎?真的?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他说着就从屋里三步两步跳出来,我看见他那张大嘴巴的脸从黑暗中伸出来,心里就一阵发憷。连忙后退几步,“别……不、不用谢。”
那人探出门外朝四下张望,然后又抬头看看天色,用力吸溜着鼻子道:“哎,今夜要下雨啊,是好时候。”
“下雨?”我也不由得看看天,只有些星光闪烁着,“这天色不像要下雨啊?”
那人啧啧扁嘴:“你这小姑娘懂什么!”说着他伸个大懒腰,自言自语嘀咕一句:“先找吃的去。”
我见他抬腿就要走,赶紧叫住:“你往哪儿去?要被发现的!”
“不打紧,看我王八宝的身段!”那人说着话就突然脚底抹油一般闪到前面排屋下的阴影里,借着黑暗的掩护,几下就没影了,我追过去看时,若不是他身上穿的绸缎衣裳在夜色里有微微反光,我还真不知道他那么快蹿到那厢长廊门里,就不见了。
看来真不是普通的客人,像是又往花坞去了?万一被抓了说出我来可就麻烦了呀!我心里生起几分忐忑,想起厨房的事,连忙到储物房拿出几包干药菊和红、白、绿萼诸色干梅花,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到厨房交给乌糍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