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燕清池这场戏的搭档是纪思兴, 演的是周放前来找孟落，打探警察对这起案件的调查进度，在无形中被孟落设计的情节。周放谎称自己是孟文的前同事，说自己听到了孟文被杀，有些伤心，想祭奠他, 也劝孟落节哀顺变。

孟落则知道眼前的人曾经差点杀了孟文，只是他一时疏忽, 才慌忙离开, 让自己补了最后一刀。他知道周放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一把刀，一块盾牌，让他在铲除掉自己想要铲除的人之后全身而退，所以他谨慎的应对着周放的提问, 既表现出自己的单纯内敛, 又在话语中设着陷阱引导周放入局。

这是一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对手戏，如果，两个人能够演好的话。

燕清池的台词已经背得很熟了, 他一句句的接着纪思兴的话, 小心的回答着, 语气很轻，神情单纯，纪思兴则看起来比他要精明与自信的多。

两个人正拍着, 王导突然喊道：“卡, 燕清池你的站位不对, 应该再往右边一点。”

燕清池立马调整，重新开始拍摄。

可是拍着拍着，王导又喊了卡，“燕清池，你愣着干什么，你出镜头了你不知道吗？”

燕清池一脸懵逼，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看了看王导，又看了看纪思兴，才发现他们俩的走位和刚刚正式拍摄前试戏时的走位不同。

燕清池看向纪思兴，“纪哥，我……”

“小池，这是你第一部戏是吧，拍戏就是这样，你是新人，难免出错，没事，多拍几遍就好了。”纪思兴微笑着说着。

燕清池看着他浮于表面没有到达眼底的笑容，没有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次拍摄，毫无疑问，又被卡了好几次，纪思兴似是无意一般，总是引导着他错误的走位，燕清池后面索性不配合他的动作，直接站在原地，却被王导骂道你是柱子吗，脚钉在地上了，不会动啊！

江默宸看着他难得的表情有些局促，似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站在那不大的地方，手足无措的在导演的怒骂中被其他人围观。

这不是他熟悉的燕清池，燕清池总是充满着从容与自信的，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对他而言太难堪了。江默宸不觉皱起了眉，冷眼看向站在燕清池面前的纪思兴，他不记得燕清池哪里得罪过纪思兴，他们俩之前不认识，开拍这三天，燕清池也一直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只有昨天因为苏暖的要求，和苏暖对了对戏，可是纪思兴并不认识苏暖，所以也没道理因为苏暖的原因迁怒，那么是为什么呢？

江默宸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原因，没有什么理由，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本就是娱乐圈的生存常态，他以为纪思兴只是跟红和拜高，却没想到，原来他还有踩低的习惯。

打压新人，这在圈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少见多怪的事情，他自己背景深，没遇到过，却多少还是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只是今天，他在燕清池身上再一次见到了。

江默宸冷着脸，觉得这种行径，真是恶心透了。

王导见燕清池状态明显出现了下滑，挥了挥手让他离开，打算先拍其他人的戏。燕清池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对王导道了歉，有些尴尬的往休息区走。

江默宸看着他低着头，刚刚上场前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明明之前还是信心满满，昨晚上还神采飞扬的，这会儿，却像一直战败的公鸡，连鸡冠都垂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在燕清池坐下前走到了他身旁，燕清池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抬头看去，就见江默宸正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和我来。”江默宸说完，掉头就往外走。

燕清池只能跟上去。

江默宸走的很快，燕清池跟着他，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回到了酒店房间。

“怎么回来了啊？”

江默宸把房卡插好，转头看他。

燕清池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见他看向自己，就向后靠了靠，靠在了墙上，“你生气了吗？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我是挺生气的，你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这么蠢。”

“我哪里蠢了？”

“纪思兴摆明了在给你下套，你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能怎么样？”燕清池反问，“我能当着大家的面说‘王导你看，他阴我’？还是当场直接暴打纪思兴的狗头，告诉他别耍这些小花招？我不能，我刚进这个圈子，我还是一个新人，什么是新人，不就是谁比你红谁比你资历深就可以随便踩一脚吗？我只能努力自己挽救，可是我第一次拍戏，哪懂这些啊。”

“昨天才夸你上学期间好好听课了，今天你就把老师教的走位都忘了啊？”江默宸简直不明白，“他诱导你错误走位，你就反向诱导回去不就好了。”

燕清池没有说话，说什么，说他上的是正经的文科985，根本不是演艺学院吗？他又不是原主，哪上过那些课啊。还诱导回去？他连走位具体是怎么回事都不太懂好吗！

江默宸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毕竟，燕清池刚刚在纪思兴那受了气，又被王导不断的指责，这会儿好不容易下了场，被自己带走，估计以为自己会安慰他，结果却还是被说，要是换成他自己，估计也会生气。

他清了清嗓，温柔了语气，“我不是骂你。”

燕清池抬头看他。

“也不是想说你。”

“那你是？”

“还能是什么，你不是都忘了吗，那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老师教我的，再教你一遍。”

“你要教我？”燕清池有些惊讶。

“不然呢，等着纪思兴用一个套子装你两次吗？”

燕清池瞬间就高兴了，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兴奋的说道：“江默宸，你可真是个好人。”

江默宸见他又开心了起来，只觉得他还挺好哄的，他这边安慰的话还一个字没说呢，他就又重新恢复了活力，神采飞扬了起来。

“你可别开心的太早，要是学不好，我也是会骂人的。”

燕清池笑着看他，“打是亲骂是爱，咱俩之间，不计较这些。”

“哟，活过来了，刚刚还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燕清池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哪知道拍戏除了演技之外还有这种东西，被他这么一整，导演再一骂，难免就有些难受。你说我和他也算是无冤无仇，我之前都不认识他，他这算什么？”

“打压新人啊，就跟巴结我差不多。”

“我又不会威胁到他。”

“这可不一定，你长得可比他好看多了，要是你们俩都往那一站，他不挡你，正常审美，肯定看你的比看他多。”

燕清池微笑了下，“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实话实说。”

“那你不想安慰我一下，哄哄我吗？”

“我看你现在状态挺好的。”

燕清池瞬间收敛了表情，沉痛道：“我这只是强颜欢笑。”

江默宸：“……”

江默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

“眼睛啊。”

“对，所以我有眼睛，我不瞎。”

燕清池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怎么突然这么可爱。”

江默宸看着他笑得开怀，觉得自己之前的操心果然是闲着胃疼。

燕清池看着他神情慢慢严肃了起来，立马收了笑容，浅声道：“夸你呢。”

“呵，那我是不是还该给你说谢谢？”

“不用不用，”燕清池摇头，“是我谢谢你。”

江默宸没再理他，招手让他过来，开始给他上课。

江默宸教的很简单，理论联系实践，他一边给燕清池说，一边假设出场景让燕清池配合着他。燕清池向来聪明，练了一会儿就差不多了解了，他们又把燕清池和纪思兴刚刚那场戏走了一遍，燕清池觉得自己比之前要自然多了。

江默宸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先这样吧，剩下的以后再说。”

燕清池点头，“那你之后也教教我其他的。”

江默宸看着他，轻笑道：“看你表现。”

他说完，将瓶装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拔了房卡，转身看向燕清池，“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等一下。”燕清池走了过来。

“怎么了？还有……”

他话还没完，燕清池一步上前，抱住了他。

江默宸没有再说话了，他不用再问了。

燕清池身高不算太低，却仍然只是到江默宸的耳边，他抱着他，声音透过他质地微软的衣料也变得绵软了起来。

“我刚刚其实挺不开心的，莫名其妙被人下套，还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骂，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肯定会尴尬，会觉得郁闷，甚至觉得演戏果然是件很难的事情，我可能也不是那么有天赋吧。不过我现在挺开心的，”他抬头看向江默宸。“我和你待了这么一会儿，所以心情就又好了，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谢谢你。”

江默宸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清池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在自己郁闷无措的时候，江默宸的存在与举动都让他觉得开心，他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只是单纯的想将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但并不需要江默宸的回应。

“走吧。”他松了手，绕过他开了门。

江默宸看着他，这是两天之内，燕清池第二次抱他了。

燕清池再回到片场的时候，就看到纪思兴在和苏暖对戏，苏暖大概是这两天苦练了台词，所以并没有出现前后鼻音的错误，她长相温暖，个子又娇小，柔柔的看向纪思兴，仿佛有无限情谊，很符合剧里刘佳妮的人设。

苏暖很快就和纪思兴拍完了，导演见江默宸又回来了，就紧着他，准备拍贺宇与周放的戏。

燕清池见轮到了江默宸，就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边，撑着脸准备看看他和纪思兴怎么拍。

结果这一看，燕清池却是笑了。

王导看着镜头内被纪思兴挡的严严实实的江默宸，高喊着，“卡卡卡，纪思兴你看看你站的位置，你挡住江默宸了。”

纪思兴连忙往旁边移，一边移一边道歉，“对不起啊，宸哥，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江默宸好脾气道。

两个人重头开始继续拍，可是没拍一会儿，王导就又喊了卡，“纪思兴你往旁边一点，你看看镜头在哪儿，你在哪儿，你这么一挡，谁还能看见江默宸啊。”

纪思兴连忙道歉，忐忑的开始这一段的第三次录制，可是他刚进入到情绪没多久，就听到了王导暴躁的声音：“纪思兴你怎么回事？你是刚入行的新人吗？燕清池没拍过戏不会走位，你也不会吗，都说了多少次你往旁边让让，往旁边让让，你听不懂吗！来来来，镜头全给你，给你拍个特写行吗！”

纪思兴被王导说的尴尬又羞窘，一方面拼命的解释着他不是故意要挡着江默宸的镜头的，一方面还要给江默宸道歉。

王导看着他，就想到之前燕清池和他的戏也因为走位的原因没有拍，只觉得怒火中烧，气上心来，可是又碍于这部片子乐阳文化有投资，而纪思兴又是乐阳文化的千金乐阳的现任男友，因此只是挥了挥让他离开，向一旁的赵嫱喊道，“赵嫱，拍你的那部分。”

赵嫱从容的站起来，微笑道：“好。”

纪思兴自从去年红了后，何曾受过这种待遇，谁见了他不是叫一句纪哥，哪一个剧组不是先紧着他，哪一个导演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骂他，他尴尬羞窘之余，心里也有气。他仔细的回忆着自己刚刚的走位，和之前试戏的时候一样，况且，他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的想去挡江默宸的镜头，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纪思兴怒气冲冲的离了场，他走在路上，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小助理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话。

突然，纪思兴站住了。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却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真相——他没有错，他是正常的走位，只是江默宸没有按照之前的走位进行，所以，他才挡住了江默宸。可是，为什么呢？纪思兴不明白，江默宸是出了名的和气，自己和他搭戏的这三天，也能感受到他确实是温和好说话的，甚至有时候会在自己接不上戏的时候给他递戏，而现在，江默宸却无端的陷害着自己。

他是什么样的咖位，什么样的背景，自己对他既没有威胁又没有新仇旧恨，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的针对自己。

纪思兴想不明白，却是突然脑中闪过了昨天晚上燕清池进入江默宸房间的场景，他如梦初醒醍醐灌顶，是了，他在上午的时候，不正是利用燕清池不会走位，屡次三番的让他出了镜头被导演骂，而现在，他所遭遇的不正和燕清池一样。纪思兴觉得愤怒，觉得愤恨，甚至觉得委屈，他对江默宸那么恭敬，那么努力的讨好他，可是江默宸却像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但拒绝了自己还给燕清池开了门，更因为燕清池而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被王导斥责。

纪思兴握紧了双拳，心里的烦躁与怒火像压不住的藤蔓，他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路径，转身一脚踢在了助理腿上，骂道：“什么玩意。”

助理被他踢了一脚，退了几步才勉强没摔倒，一抬头，就见纪思兴咬着牙，双眼满是阴郁，他没敢多话，默默低下了头去。

燕清池等到江默宸和赵嫱拍完休息，拿了水走到了他身边，“喝水。”

江默宸接过，“无事献殷勤？”

“我不奸也不盗。”

江默宸：……

燕清池凑近他，小声问道，“你刚刚是在帮我报仇吗？”

江默宸喝了口水，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没有关系吗？会不会影响拍摄啊？王导会不会生气？”

“放心，我有分寸。”

燕清池闻言，这才放心，笑了笑，“谢谢。”

“怎么谢？”江默宸一边把瓶盖拧好一边问。

燕清池想了想，低声道：“主要是我都以身相许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的了吧。”

“其实，我也并没有看得上你的身体。”

燕清池看他，挑了挑眉，“哦？那挺好，那我们日后可以柏拉图相处，封了秋名山这条路。”

江默宸，“……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那你不会很无聊吗？”

“不会。”

燕清池正准备开口，就见江默宸指了指他的嘴巴。

燕清池无奈，比了个OK的手势。

江默宸看着他有口不能言，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你也有今天啊。”

燕清池微笑。

“回去吧，我今晚有夜戏，你要是晚上怕冷就先回房等我，要是没事干，就过来看我拍戏。”

谁今晚要去你房啊，燕清池伸手给他比了个叉。

“有意见？”

燕清池点头。

“有意见也不准提，就这么定了。”

燕清池掏出手机准备打字，江默宸一把抓过，“我不看。”

燕清池简直惊呆，你这么幼稚棋棋知道吗？！

“回去吧。”江默宸抬起下巴朝他之前坐的椅子扬了扬。

燕清池伸手，手机给我。

江默宸一脸无辜，“你伸手干嘛？和我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