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杂院,二超子和小宝子吃了一顿大牙婶做的臊子面。北方讲究个出门饺子回家面。尽管父女二人已经多年没踏足这片土地,曾经的屋舍亦只是赁房,但好歹住的有感情了。
吃完面后,二超子用白布抹了嘴,他将剩下半碗肉汤的粗瓷碗放在了地上,“多谢各位的款待,我也不是不念恩的人。当年乡邻也多帮衬了我。我打算买套宅子,我和闺女是住不下那么大的地方的,此外,我也要跟着史团长前往徽省参战,小宝子不能没人照顾……”
院子里的租户,除了信子爹妈这个后来者之外,听到这句话后,心脏都为之一紧,砰砰的响个不停。包括徐家父子。他们纵然发了横财,可若是能从二超子身上占些便宜,亦是不会太过介意的。
钱这玩意,没有人会嫌多。
此外,二超子欠了他们父子的恩情。于情于礼,也该对他们做出补偿和回报。
“在赵家,小宝子经常受我照顾。”大牙婶当先揽起了功劳。她男人来福拉了她一下,但她对来福使了个不高兴的眼色,将其镇住了。她脸上堆满上了笑容,和先前判若两人,“如您不嫌弃的话,我有伺候人的经验,洗衣做饭,我样样都行,能做个管家……”
“我男人也是,您还不了解他啊。他保管能做好一个护院,砍柴烧火补碗修墙什么的,样样在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在赵家只是个洗马桶、倒夜香的低级女佣。若是能入新宅子当个管家,那就是富贵了。再者,二超子一走,仅剩小宝子一人,这新宅子的一切还不是由她主管,主子任由她搓扁捏圆,想想都是一个逍遥日子。
“行,算你一份。”
二超子嘬了口旱烟,他朝脚底板磕了一下烟袋锅子,自顾自道:“还是咱们新野的烟叶子抽着舒服,别地的土烟抽着不习惯。”
磕完烟锅子,装好新的烟叶。他又从口袋掏出一盒洋火,手用劲一划,火柴擦过纸盒旁侧涂磷的粗纸,一道细小的火焰“噗”地一下冒了出来。
接下来,他眯了眯眼,左手将细长的烟袋锅子捏好,与他的嘴持平了。而拿着火柴的右手则去点燃烟锅子里的新烟。用力的嘬了两口后,一锅的烟叶子尽数点着了,冒着红亮的火星。
他甩手将火柴熄灭,鼻孔冒出了两股浓烟,说道:“三哥,你不来吗?”
他手上的烟袋锅子是借徐三儿的。至于他原来的,早扔了。在新军里,不能抽大烟,土烟倒是可以,但抽土烟亦会影响军纪。更何况他是卫兵,更要重视军容,所以已经戒烟有好些日子了。
徐三儿纵然心里暗骂这个狗娘养的背后在想着啥坏心眼,但他还是装作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臊子面的肉被他刨干净了,塞的满嘴都是,又囫囵扔了一个剥干净的生蒜。
他嚼了几下,顺着面汤,将面咽了下去。当二超子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时,他拍了拍肚子,以示肚圆,然后这才开口道:“我就算了,家里光景虽然不大算好,但手里头还有一些闲余,到别人家灶上蹭吃的惹人嫌,我就是受不惯这个气才从乡里跑到县城讨口饭吃。我娃也是一样。”
说到自己的娃,徐三儿顿时心中生出许多自豪。他靠墙坐在小木凳上,但他的眼却摆出了斜睨众人的气魄。虽平常里和来福搭伙一道上工,可他在杂院里的地位仍旧是数一数二的。他是“徐爷”的爹。一个外来客想要挑战他的地位,颐指气使让他做一份奴仆的活,显然是妄自尊大,不可能的事。
“三哥,兄弟也不和你说虚的了。”
“我买宅子,剖开合契,算两份。你一份,我一份。不让你出钱。三哥你和你娃在这住不嫌憋屈吗?徐从是读过书的,已经上中学堂了,今后倍有出息的人,怎么能一直在野鸡沟里乱打转……”
二超子提出了令徐三儿难以拒绝的提议。
一套宅子,再小的宅子,没个三四十元钱是拿不下来的。半套宅子,价值亦是不菲。几乎是送,送给了他们父子二人,请他们去新宅子当主子。
大牙婶听到这话,嫉妒的兔唇都合拢紧抿到了一起。她恨不得自己成为徐三儿,立马上前答应这个好事。白捡的几十枚硬洋,怎么不是她受着呢。
不过她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徐家父子对二超子闺女有救命之恩,先前仗义的替其掏了治病钱。这钱,当时不论谁想,都认为这钱是打了水漂。一饮一啄,有此回报,实乃常理。要是她当时借钱给了二超子,说不定这时二超子回报的就是她了。
她转而冷静了下来。她迫切希望徐三儿嘴里蹦出两个“不愿”的字。若是入了新宅子,凭借她老人的身份,混的怎么也不会差。可要是有徐家父子挤进来,她的一些龌龊想法顿时就没了用武之地。
答应,还是不答应,徐三儿踟蹰了。假使他不知道二超子的真面目,这报恩的事,他顺水推舟同意没什么大不了的。旁人也无可指摘。
然而二超子人的表皮下,藏着一颗虎狼似的心。他如果同意,那就是与虎谋皮了。白捡的便宜固然令他动心,可若是……。
没时间让徐三儿思考了,他看到了二超子投来的阴狠目光,以及腰间挎着的枪。他知道,这个畜生打着的主意是要面,那么他就给这个脸。他点了点头,说道:“老总既然愿意给我和娃赏脸,我也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是您抬举我们了。”
院子紧张的氛围很快随着这话的道出消失的一干二净。三个中年汉子又如往常一样,吃完面后坐在檐下开始闲谝。似乎在这一刻,时光没变。
时至一更天,二超子带着他闺女到县城里的客栈去租住天字号房,离开了杂院。租户们等老总离开后,就开始互相道起了喜。哪怕是信子一家,亦得了新宅子的差遣。信子妈入宅去当小宝子的贴身女佣。大牙婶太胖,不好伺候人。
等到天明,昨晚的灯早就熄了,可租户们一宿都没睡个好觉,他们害怕二超子的话只是茶余饭后的吹嘘,不是真话。但到了响午,二超子就证实了自己的言辞。他买了范家的旧宅。
白狼祸乱新野后,范家九口人全部吃了枪子,死于非命,只剩下一栋破烂的宅子。宅子被范家的旁支亲属认领了,他们掏出家当勉强翻新了宅邸,但没有几个大户愿意出资购买。大家都嫌弃其不吉利。
“紫禁城死了不知多少人,宣统皇帝还住在那呢。要是这宅子有鬼,老子再一枪崩了他们。”
几日后,卖宅的范家亲属传出了二超子这位老总买房时说的话。
二超子亦兑现了他的诺言。他命泥瓦匠在范宅的院子里砌了一堵墙,墙中心挖了一个月亮门。这堵墙将一栋大宅子分成了两栋小的,左侧的宅子属于二超子,右侧的宅子属于徐家父子。他们真正成了亲好的乡邻,成了一家人。
史团长率军在西峡县驻扎,给二超子二十天的探亲假。他从回来到新宅子落成,只过了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他给小宝子带回来了一个娘。
他买的女人。
“兰花姐?”
小宝子看到新娘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