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心里稍微有底,毕竟这位妇人与白孟一个村,知根知底。
乔县令再能耐,就算串通一个乡邻,咋会那么巧,他顺手一抓,就抓到个乔县令的人?
他基本上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马氏拉着官差,不让他走,神情激愤,“白家干尽缺德事,白启复连他老娘都不肯赡养,赶出家门,丢在破烂的祖宅。白薇更厉害了,当着乡邻的面给她奶下毒。白孟有个无情无义的爹,心狠手辣的妹妹,他又能好到哪儿去?老天爷不开眼,好人没有好报,白家这一家黑心烂肚肠的东西,居然出一个秀才!白孟做官,老百姓还有活头吗?”
“我知道了,回去回禀老爷。”官差脱身,解下绑在树上的马,准备回府城。
马氏见官差离开,黄了白孟的好差事,她神清气爽。
刘燕的死,让她死气沉沉,满面阴霾。
因为坏了白家的好事,总算容光焕发了。
这时,沈遇将牛车租来,白薇紧跟着过来。
马氏看见白薇眼睛立即就红了,充满浓烈的仇恨,狠狠剜她一眼,甩手离开。
官差见到白薇与沈遇,拉着缰绳,上前打听一番,“你们认识白孟吗?我家老爷听闻他考上案首,特地派我来打听,准备请他给小主子开蒙。”
白薇练过散打和柔术,他下盘稳,虎口有茧子,倒像个练家子,身上的气息并不像是贴身伺候的小厮。他乔装打扮,特地打听白孟的事情,显然目的不纯。
白薇给沈遇递一个眼色,“恐怕不行,白孟落榜,他并未中案首,你们得另请其他的人做西席。”
官差懵圈了,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白孟就是中了案首,因为他有案底不干净,吴知府特地勒令他来查探。
咋到这姑娘口中,又变了?
“方才那位妇人说他中了秀才,咋这事作假呢?县里都传开了呢!”官差觉得眼前这两人在糊弄自个,难不成和白家结仇?
白薇两手一摊,“考中生员的都拿到捷报,白孟没有拿到,这不是不中吗?”
事情没有查清楚,自然是没有捷报。
官差在肚子里嘀咕,皱紧眉心,准备去寻里正!
“里正家住在何处?”
白薇想说什么,沈遇指着一处,“住在那儿。”
官差将缰绳绑在树上,去找里正。
白薇疑惑地问沈遇,“你咋告诉他了?”
“今天不去县城了。”沈遇给车夫几个铜板致歉,领着白薇回家。“等消息!”
白薇不乐意,可她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沈遇提溜着回家。
而官差找上里正家,林氏正在喂鸡,听见敲门声,“谁啊?”连忙放下鸡食,将门打开。
官差问道:“这是里正家吗?”
“是呢,你有事吗?”
官差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林氏手往围兜上一擦,热情的招呼官差往屋里坐,“白孟这孩子实诚,是咱们看着长大。学问做得好,就是家里出事儿,没有再考科举。薇丫头出息了,开始挣钱,家里日子好过,又重新供她哥念书,这不考上案首了,在等红案呢!你们家老爷请他过去,只管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保管把孩子教好。”
官差回不过神来,这一人一句口供,谁真谁假?
林氏笑容满面地说道:“他考上案首,只怕不得空教你的小主子。他还得温书考乡试呢!”
“他没有犯过案?”
林氏毫不犹豫地否认,“没有!绝对没有!白家是最老实巴交的人,之前穷闹的,村里人瞧不上他们一家。如今突然富起来,难免有人嫉妒,背地里抹黑他家!”
“上赌坊,打举人的事儿也没有发生?”
林氏叹声道:“他弟弟白离给人哄去赌坊,欠下一笔债,被人逼上门要债。白家知道白离不是读书的料子,已经让他辍学了。至于打举人,这是情有可原。白孟的妹妹薇丫头与顾举人定亲,顾举人自幼父母双亡,白家将他养大供他读书,考上举人后忘恩负义退亲,被薇丫头给打断手,算了断这一桩恩怨。顾举人暗恨薇丫头打断他的手,将薇丫头的玉观音给偷了,白孟为妹妹出气,打了他一顿,在情理之中吧?”
官差拧紧眉,林氏说的详细,可见这事假不了。
“白孟为人太老实,他只有挨欺负的份,不将他逼急了,哪里会动手?”林氏为白家打抱不平,“你若信不过我的话,大可去村里找人问一问。”
“我之前在村口找到一个妇人问话,他说白孟害死她的侄女儿。”官差说出自己的疑问。
林氏知道他说的谁,“你问的是马氏,她家与白家不对付,能为白家说话才是一桩怪事!”
简略的将白刘两家的恩怨说一遍,官差将信将疑,又去访问几个乡邻,这才确定林氏说的属实。
他打马去县城,寻了两个衙役,询问一番,确定没有白孟这一号人开堂审案过,基本可以断定,乔县令口中的案底是不存在的!
马不停蹄回府城,将这一件事回禀给吴知府,并且拿出印有乡邻指纹与衙役指纹的口供。
吴知府将口供给了刘学政。
刘学政看后,长舒一口气,转而一颗心又沉下去,“乔县令身为父母官,为百姓做主,他倒好,公报私仇,葬送自己的前程!”
十年寒窗苦读,能够入朝为官,熬干心血,清楚其中的艰难,更能体恤学子。
而乔县令做了什么?直接杜撰案底,葬送一个学子的前程,枉为父母官!
吴知府恼怒道:“学政大人,乔县令如此猖狂大胆,行事作风不端正,还不知他手中有多少错假冤案。情况严重,事态恶劣,下官写一封奏折上达天听!”
刘学政沉默良久,“你看着办。”
吴知府当即就写奏折呈递上去。
他的心是偏向白薇,白孟是白薇的哥哥,若是白孟出事,会直接影响到白薇创作,哪里能保持最佳状态,创作出完美无瑕的作品,击败安南府城呢?
乔县令给他不痛快,找事儿干,他不参乔县令一本,留着他继续作恶使坏吗?
刘学政回去之后,便让人给送捷报。
——
白薇回到屋子里,侧身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沈遇站在白薇身旁,他从未见她生气,使小性子。
他从未哄过人,不知道如何哄人。
沈晚君性子沉静若水,善解人意,即便心中不快,只会闷在心里自己排遣,不会让人担忧。
只有母亲去世,外祖一家遭难,沈晚君在他面前落泪过,从来不肯将自己的脆弱示人。
她再难过,不需要他言语去哄,只需将胳膊给她依靠,等她哭完发泄后,递一块帕子即可。
而白薇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
他不禁头疼,坐在她对面,“我若是没有猜错,那位小厮他是官府的人。”
“官府?”白薇若有所思,“难道大哥的考卷真的出问题了?官府的人来考察?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的案首还在吗?”
她怕这次考试黄了,会打击得白孟一蹶不振!
“不行,我得去上里正家问一问!”
白薇起身往外走。
沈遇敏捷地握住她的手,“问也问不出,他既然隐瞒身份来暗查,不会将目的透露给里正。再等三日,最多三日,该有消息了!”
白薇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沈遇宽大的手掌,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她身上的厚袄已经褪下来,是一件薄厚适中的春裳,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渗透衣料灼烫她的手臂。
下意识地要将手臂抽回来,白薇似乎又在眷念这一刻的亲昵,任由他握着。
沈遇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合礼数,太冒犯,且唐突了。
应该立即松开手,将她给放开。
白薇眼睫颤动,只看了一眼,没有挣扎。
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并未松开。
甚至脑海中还在想她的手腕太纤细,握在他的手中,再稍稍用一点力气,都能将她的手给折断。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沈遇掌心洇出一层汗水,他方才如梦初醒,将手松开。
白薇摸着自己的手腕,抿紧了唇瓣。
屋子里一片静寂。
气氛却陡然发生转变。
沈遇从容地说道:“你安心治玉,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嗯。”
白薇一双眼睛仿若一泓春水,泛起一层层涟漪,她悄悄瞥向沈遇,又将视线落回自己的手腕,隐隐觉察到沈遇对她并非无意,之前的那些错觉,不是她的自作多情。按照沈遇老古板的性格,如果对她没有男女之情的话,一定不会主动握着她的手这么久。之前在厨房准备与江氏说的话,被他给打断。白薇心念转动间,改变了主意。
“沈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或许是眼下气氛正好,白薇轻易的说出来,“我娘将你当成女婿,我们假成亲的事情,她如果知道真相,我怕她受不住。”
沈遇缄默不语,黑如点漆的眸子,暗沉的透不出光,一瞬不瞬凝视白薇,似乎想听完她准备说什么话,又似乎暗含着鼓励,诱导她将后面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我性格还算好,挺好相处的。你的为人品行没得挑,算得上一个良人,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白薇见他没有打断,得到一些勇气,将盘亘在心头的想法说出来,“你如果没有喜欢的姑娘,咱们可以试着相处,认下这门亲事?”
这一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放在这个时代,太过大胆了!
可白薇心里藏不住事,她喜欢沈遇,而她觉得沈遇也有一点喜欢她。若是没有确认,她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所以才刻意试探他。
如果沈遇不喜欢她,一定会拒绝,不同意将就。
若说启齿之前,心中羞涩又紧张,说出口之后,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清透水盈的眼睛,大胆地注视着沈遇,不错过他半丝细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