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穿着露着黑灰色旧棉花的破棉袄,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地不敢看人。
周春亮也不坐。靠着墙根蹲下来,一句不问刚刚出生的周十二,更不看周晨几个孩子。一如既往地冷漠。
只是看见周十一手里的点心,才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你奶牙口不好,还没吃过这么好的城里干粮……得先顾着老人,哪能这么惯孩子……”
沈国栋抱着周十一就走,要不是周阳还得在这里住,不能做得太绝,他真想把周春亮拎出去踹大雪壳子里埋上!
周晨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周春亮冒着浓重刺鼻烟味儿的大烟袋锅子拿走放到外面窗台上,“别在屋里抽烟,家里还有没满月的孩子呢。”
“你们小时候可没这些讲究。”周春亮还是自己嘀嘀咕咕,谁也不看地自言自语。
“我们的心没那么硬,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那种苦!”周晨要不是为了陪周阳,也早就走了。
虽然早就不再在乎周家人,可是每次看到周春亮想跟他们摆父亲的姿态,即使知道他是痴人做梦,也控制不住让人要生气。
周阳冷淡却坚决地拒绝了他们,没给他们任何纠缠的机会,很快把他们送走。
兄妹几个相视而笑,谁都不再提一个字。所有的失望和苦难都被他们抛在了周家,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再影响他们的生活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开始欢欢喜喜地过年。周晚晚带着周十一贴对联,挂红灯笼,布置家里,沈国栋跑前跑后地帮忙,又要做苦力又要护着他俩别摔着碰着,忙得不亦乐乎。
周晨和墩子在厨房准备年夜饭,墩子不会做菜,可给周晨多年打下手的经验却谁都比不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下手打得比大厨沈国栋还到位。
周阳专职伺候月子,他和石云都没有长辈,别人再想照顾也都有自己的事,从周十一开始,石云坐月子就都是他照顾。
“整整一个月,他就没让我们娘俩沾过一滴生水。”石云曾经跟石雨和娘家人提起生周十一时的事,眼里都是满足幸福。
吃过下午的团年饭,周晨和好除夕的饺子馅儿,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下来,看着穿好大衣围好围巾眼巴巴看着他的周晚晚和周十一,周晨不用催,很痛快地挥手,“走,看冰灯去!”
沈国栋吃过晚饭就跑回房间待着,后来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也钻进去不出来,墩子叫了他们两声三个人才急匆匆出来。沈国栋摸了摸周晚晚的大衣和围巾,又给她戴上一个大口罩才放她出门。
今年因为有砖瓦厂的收入,生产队有了底气,这个年过得非常红火。在生产队的院子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打谷场上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冰灯,老队长第一次没心疼钱,让给每盏冰灯都通上电灯。
屯子里的人几乎能过来的都过来看热闹了,大人欢声笑语,小孩子们提着自制的小灯笼在冰灯之间跑来跑去,偶尔还有调皮的小孩子忽然点燃一颗小鞭,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向阳屯里已经几十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国家在经历着巨大的变革,一辈子与土地为伴的农民没有那样的大局观,感受并不强烈,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在迅速地变好。
这些都很具体地体现在年夜饭桌上的大肉、孩子们身上的新衣,还有大家眼里的笑意上。
想起此时此刻可能还在忙碌的沈爷爷,和那些跟沈爷爷一样为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此刻的笑容而鞠躬尽瘁的人,再看看眼前的热闹喧嚣,重生以来,周晚晚第一次觉得她不再是生活的旁观者,她也是这欢声笑语中的一员。
而远在首都的沈爷爷刚跟基层部队的官兵吃完饺子,又去一个座谈会坐了一会儿,书房的案头还堆了厚厚一沓文件在等着他。
回到住处,老人下车的脚步虽然健朗,腰板也挺得笔直,灯光下的满头白发却让跟着他的小张叔叔和几位贴身参谋心里非常不好受。
连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的警卫班班长都心有所感,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以后,这个一直跟在沈爷爷身边寡言的小伙子难得主动跟他搭话,“首长,今天过年,您也休息一下吧,要是在家就好了,您孙子孙女还能陪陪您。我还记得那年咱们在干休所开新年联欢会……”
警卫班长在小张叔叔的眼神下不敢说下去了,这时候才觉察出自己的话有多不合时宜。
沈爷爷却很高兴地拍拍警卫班长的肩膀,“你当年还是刚调过来的小战士,一晃都当警卫班长了!”然后吩咐小张叔叔,“给今天值班的战士都加菜,算我请他们吃年夜饭。把咱们过年的东西分下去,让大家吃。”
然后又不无遗憾地叹气,“今年没那几个孩子在,咱们可热闹不起来了!”
沈爷爷去了书房,自觉闯祸的警卫班长说什么都不肯要小张叔叔分发的东西,“参谋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要跟首长要东西,我就是……”
“行了,首长知道。”小张叔叔安抚了警卫班长两句,他要是有心的,现在也不可能让他还站在这里。
小张叔叔现在心里也不好受。首长不说,可还是很想跟家里那两个孩子一起过年的,可惜身不由己。
被沈爷爷想念的两个人现在可没心思想他,沈国栋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凭周晚晚多年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是在紧张。可具体在紧张什么,周晚晚又不敢肯定,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看了一会儿冰灯,沈国栋就不敢再让周晚晚在外面待着了,冰天雪地的,又是晚上,感冒了就糟了。
周阳把没玩儿够不肯回家的周十一交给了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带着,也跟弟弟妹妹回家。
几个人慢慢走到家门口,天空中忽然砰一声响,一大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炸开来,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响,一朵接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五颜六色的耀眼光芒照亮了几个人的眼睛。
烟花越来越盛,几乎占据了半边夜空。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紧了紧,看着她在烟花的光芒中更加璀璨的眼睛,那眼里的清澈和喜悦让他痴痴凝视良久,已经完全无视漫天火树银花。
沈国栋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单膝跪在了周晚晚面前。
“囡囡,请你嫁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