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邹茵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寡白的江意,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
江意望着她,微微湿了眼眶。
母女二人就此相望,谁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出来。
可江意并未选择沉默,她望着邹茵,像是玩笑般喃喃开口“小时候生病都会自己去医院,长大之后竟然想找妈妈。”
邹茵和江阔虽然都是医生,但她小时候并未享受过太多的便利,邹茵和江阔二人都有仁者胸怀,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贡献给了工作,将自己所有的本事与能力都贡献给了自己的病人。
极大多数时候她生病了,若是不严重,自己吃点药,若是严重自己拿着身份证去医院挂号。
因着住在医院家属楼里,医院里的医生也差不多都相熟。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身份证去医院挂号时,总会受到莫名其妙的问候,她不是没有在意过,这是知道这在意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的独立与主见都是被驯化出来的。
十四岁,她因为大姨妈来洗了冷水澡而晕倒。
邹茵仅是最初来看过一眼,随后的一日三餐都是食堂送来的。
她很忙、
忙着救人,忙着搞科研。
忙着带团队攻克难题。
但从不忙她的人生与学业。
她读大学时选择专业,是自己选的,邹茵与江阔二人不是不想帮她选,而是没时间。
现在想想,她不是没有依赖过他们,而是知道无法依赖。
若她这辈子仍旧是江芙,也就这样了。
可这辈子她是江意,见过伊恬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父母也是分等级的。
邹茵被江意这句话弄的慌乱了心神。
望着她,局促肆起。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所有的解释到了唇边都显得那般无能为力。
她自然记得江意躺在医院里三五天自己都没有来看过她。
而现如今,听闻她生病了,便恨不得飞过来。
这种举动在潜意识里是一种赎罪。
如果她知道江芙的生命会终结在30岁,那么前面30年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她好。
江芙死后,邹茵最后悔的便是对女儿疏于陪伴。
逢年过节的那一顿饭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
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在科研身上,都在别人身上。
邹茵在江芙死后,才知道自己犯错了,犯了一个普天之下众多父母都会犯的错误,将自己最好的时间和精力都贡献给了别人,管教他人胜过于管教自己的孩子。
“我很抱歉。”邹茵指尖落在身旁,紧了松,松了紧。
她不敢直视江意的眼睛。
太过清明。
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好像在对她说,我虽然责怪你,但我从不恨你。
是啊,她的女儿格外的乖巧懂事,一度成为医院同事之间最懂事的孩子。
她曾经洋洋得意的懂事,到了现如今都成为了杀向自己的利刃,太残忍了。
懂事,独立,理解父母,她从小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这别人家的孩子————。
邹茵低眸,一滴眼泪砸到了地板上。
她问江意“你怪我吗?”
怪?
江意虚弱地笑了笑“从未。”
“但我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的陪伴。”
邹茵红着眼眸离开,在走廊里看到了端着咖啡的傅奚亭。
男人眼下青黑,下巴的胡茬微微冒出来。
像极了一幅彻夜照顾病人之后的疲倦。
“谢谢,”邹茵这声谢谢不知从何而来。
傅奚亭自然看到了邹茵的异常,但她选择了置若罔闻。
微微点头“应该的。”
她是我妻子,所以应该的。
6月30日下午,邹茵开车去了江家。
伊恬得知邹茵前来拜访的消息时,微微一愣。
拉开门望着红着眼眸邹茵,吓得一惊,急忙将人迎了进来。
到底是知道邹茵今日前来不简单,伊恬将人迎到了书房。
一间法式书房,长踏上放着毯子。
佣人端着茶水进来之后,伊恬亲自走过去关上了书房门。
邹茵望着眼前的茶杯,呢喃的询问声响起“江意,是我女儿吗?”
伊恬不止一次暗示过邹茵,但那时她是一个坚定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那些神魔鬼道之说,一个医生,如果信那些,将来怎么站在手术台上拯救别人。
可今日,她信了。
江意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的眼神,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需要,但无奈。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爽约她是的表现。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是需要父母陪伴的,可她也知道,没办法。
人命关天,没办法。
比起自己的需要别人更重要。
伊恬抬起茶壶给邹茵倒了杯茶“她很优秀。”
答非所问,就是答了。
伊恬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对,担心往后有什么不利于江意的事情发生。
邹茵这日,坐在伊恬的书房里,捂着脸失声痛哭,对于女儿,她多有愧疚。
呜咽声传出来,将过往的那份悲痛拉扯出来。
刺骨之痛,难以掩藏。
“为什么?”哽咽声与抽搐声交错而起,邹茵想找个答案。
“科学回答不了的问题都是因缘际会,兴许这就是因果,”伊恬扯出两张纸巾递给邹茵。
邹茵心头震颤。
伊恬本不该在此时说任何言语,应该任由她发泄情绪,可她不能。
大抵是内心深处对江意的关心促使她此时分外谨慎,于是,她斟酌几番,提醒似开腔“那孩子现在处境艰难,神魔鬼佛之说本就忌讳,邹医生——————。”
“我知道,”伊恬话语还未结束,邹茵哽咽着点头。
不说她也知道。
江意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忌讳,哪里还经得起旁人的风言风语。
伊恬听见邹茵极快地回答,有些愕然。
但不过三五秒的功夫,点了点头。
不说什么,邹茵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
那种在绝望中找到一丝丝希望,希望又落空地感受实在是如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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