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仿佛无数片薄纱一块块地撕裂开来,在晨光前绵延着。
光亮落在朝泠脚下,她美目泛起淡淡红光,映着长枪的缭乱的红缨。“今日吾殿前陈情,阻我者,将军府以霍乱论处。”
“林晚柒,你是要反吗?”刘策恶狠狠道。
禁卫军将士将朝泠围住,长枪抵在她后背之上,枪尖蒙着一层薄血。
“将军府如今孤立无援,你靠什么反?”
朝泠怒极反笑“末将有本请奏,刘统领拦我,为何?”
“臣,苏临川急报陛下,请开太和殿。”
苏临川站在太和殿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晨光落在他的眼中,“臣,寻得漠北王子凌河迟轩,有本急奏,请陛下开太和殿。”
他与朝泠,一明一暗,隔着众臣遥遥而望。
终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与朝泠站在一起。一向信奉中庸之道的修仙之人,这一刻堕入凡尘之中。
“陛下,臣在裕亲王府寻得漠北王子凌河迟轩,其暗中以信物联络太后,信中所言以胶州粮草一案作为威胁,寻求太后庇护。人证物证现已移交大理寺,请陛下开太和殿,明议。”
“臣,请陛下,开太和殿。”
星火燎原,他的话点燃了群臣,众人皆跪下高呼道“请陛下,开太和殿。”
承文帝被架在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上,若不开太和殿就等于至将军府冤案不顾,若是现在开太和殿,亦或等于在意朝泠的威胁。
他是天下的君主,不能在区区武将面前低头。手捏着龙椅阵阵酸痛,他恨镇国公,恨他功高盖主,恨林清平,恨边关百姓只知林将军,忘记了龙座上的帝王。
“陛下。”太监总管赵文玉行到皇帝面前,他独自一人跪在太和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忍不住的颤抖“陛下,周自莘周御史他”
“被林晚柒劫走了。”承文帝摔碎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空旷的太和殿象征着这个王朝落寞的最后。
“陛下。”赵文玉将头埋得更深,“周御史在在护城河。”
晨曦照在川江上,浩浩的清泉在河岸扣出缭乱的声谱。周自莘站在城墙上,日光照在他的皮肤上,将他一路而来的伤痕展现在示人面前。
上苍总爱捉摸满腔热血的人,将他们压在现实的巨石下逼迫他们臣服,以此来证明天命难违。
他缓缓脱掉内衫,赤膊站在寒冬之中。今年皇城的冬天格外的长,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他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城墙下汇聚的人群,仰天大笑,“臣,周自莘有本请奏。”
内衫几近黑色,若是细看才会发觉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一笔笔的账目,这是朝泠誊抄的账目的原件,他写在内衫之中一路颠沛流离,才保全了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漠北守将林清平,平宁关鏖战数日,送出三封军报请求援军。裕亲王白瑜截获军报,假冒平宁关守城将领林清平,调取胶州粮草私通漠北,至胶州粮价哄抬,民不聊生。”
“林家以战败获罪,急刑抄家。裕亲王暗中保下林家嫡女林晚柒,妄图借此掌握边防军命脉,来日获取兵权。”
“胶州御史周自莘,所言句句属实,今日愿以死明志。”
“周自莘请求陛下肃清朝堂,还胶州所出官吏清白,周自莘愿以死明志。”
“老师。”张昭然被衙役压着出现在城墙之下,他仰头看着周自莘,亦如第一次在胶州见他。
他胶州新任的御史,而他不过是三年科举不中的穷酸秀才。
周自莘点播张昭然成才,他不负众望成为新科状元郎,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这样仰望着他。
“老师,您下来。老师,您不能死。”
他若不死,明日就会有人传他与林家私通,林晚柒的诉状就会被淹没在众口铄金之下,像他一样成为吟曲跳河的疯子。
“你没事就好。”周自莘微微一笑,行礼道“胶州一别再见,下官改称呼您一声张侍郎。”
张昭然流着泪,试图攀越城墙而上,他脚腕的锁链泠泠作响,牵连之处磨进皮肉中。“老师,您下来。”
“昭然,励精图治之路,总要有人流血牺牲。臣,周自莘愿以己身为百姓令一条康庄大道。”周自莘向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陛下,太后弄权,教唆裕亲王谋反。军报、黄袍,桩桩件件皆是罪证。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还百姓一个公道。”
“骨血至亲应于千秋伟业之下,陛下应早做定夺。”
白雪似一张铺陈的画纸,它载着堂前的飞燕,载着染血的红梅。
周自莘自城墙一跃而下,走完了他悲壮的一生。
他一生为国为民,到头来不曾给这个世间留下只言片语。后世史书寥寥,将他作为开启乱世的那把钥匙,却从未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周自莘,少年意气拜入太学楚太傅门下,赴任胶州受百姓爱戴,辗转漠北,终于在冬末的护城河前,成为了时代的先驱。
“昭然,为师不是疯子。为师一生清白无垢,理应死在这样清白的下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