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马弱,凉州马肥——”她没听进去,她盘腿坐在温暖的席子上,听外面啪嗒啪嗒的雨声,开始回忆起某些并不算很久远,但好像过了一辈子的事。
……比如说,在下雨天里,煮一锅粟米饭,炒一盘大肠,再烧一个菘菜豆腐汤?
张辽和高顺的意见不太一致,争论了半天,被忍无可忍的吕布打断了。
“悬鱼,你意如何呢?”
“我不太懂,”她说,“将军不是说公卿欲诛董贼吗?”
“不错,但天下并非只有公卿世家……”吕布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于是她听出来了。
一只十分游移不定的,既想搞事,又很担心公卿给的支持不够,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狗子。
“但天下亦苦董贼久矣。”她很自然地说道。
这句话一出,高顺和张辽都转过来看她,
“你说的是百姓吗?”吕布不辩喜怒地盯着她,“百姓又在哪?”
吕布不是个喜欢打机锋的人,因此这句话她一下子就听懂了。
董卓手握西凉重兵,迁百姓至长安,烧雒阳都城,这一路上尸骨累累,百姓们哪有一声哭泣能传到董太师的耳中呢?
就算百姓欲诛董贼,他们在哪里?又能做些什么?
【换一个思路,】黑刃轻声说,【他是个武人,用武人的逻辑说服他。】
她忽然明白了说服吕布的关窍。
“关东群雄就在潼关之外,但,将军还记得吗?”陆悬鱼声音清晰而冷酷地说道,“董卓可已经骑不动马了啊。”
吕布忽然站起了身,那些游移不定和患得患失顷刻间消散不见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决然而成竹在胸的神色。
“大义在我。”
他渴望的不仅是公卿世家的优雅风度,更是那个出身所带来的利益。
没有朝廷支持的边地武将是被人瞧不起的,哪怕他出身清白,战功赫赫,只要没有世家的认可,他能统领千军万马,却不能为一郡守。
但是在大汉的官僚系统里,只有转任文职,谋一方郡守后,才有可能继续向上,直至位列三公,光耀门庭。
这条路是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而今将要摆在吕布面前,令他不由得不心动。
没什么需要犹豫的,他想,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具体的操作问题,他需要寻觅一些忠心的,悍勇的,临阵而不惧的人。
“若我行刺杀事,你为死士?”
话一出口,吕布就后悔了。从古至今没听说过招来的仆役能当死士的,至少也要金帛美色相诱,待对方以全家老小相托,方能成事。而这少年既没家室,明显也对金帛美色不感兴趣,是个完全无法收买,因而根本当不成死士的人。
在吕布看来,陆悬鱼或许是另一个自己,出身寒微,却能凭武艺战功获取一席之地。
但这个少年没有自己那些复杂的心思,因而格外难以拉拢,但这更令人忍不住去想,世上是否真有被他所认可,委质定分,义无二心的主君呢?
“成啊。”陆悬鱼没怎么想就答应了,“哪天动手?”
……吕布不能相信。
“你为何竟同意了?”他说,“我还不曾说我能许给你——”
“小人什么都不要,小人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她说。
“报仇?报谁的仇?”吕布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受脑子控制一般,便问了出来,“你没来我府中前,不就是个杀猪的?怎会需要向董卓报仇?”
听了这话,少年想了想,便十分轻松地笑了起来。
“小人曾有过一位主人,他也是个杀猪的,小人要为他报仇。”
……………………吕布觉得脑子停止了运转。
但陆悬鱼停了停,又继续开口了。
“除他之外,还有很多人,小人也要为他们报仇。”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大家似乎给这个少年拉入伙了,但说到最后,人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事,凑巧跟他们一起去杀董卓。但即使如此,也需要给他一点什么小礼物才对劲。
于是吕布盯着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终于一拍大腿,“我知道给你点什么了!”
“哈?”
吕布离开一会儿后端了个头冠过来,要说的确是个好头冠,一看就知不是凡物,方方正正,气派堂堂,插了貂毛,贴了蝉羽,怎么看都不是她这身份的人能戴的东西。
“君品行高洁,武而不显,”狗中赤兔笑道,“虽未出仕,但与这顶貂蝉冠亦是极相称的。”
“……………………啥啥?你说这是啥?”陆悬鱼瞳孔地震,“你再说一遍?”
这东西当然不是她这平民能戴出门的,大概就类似一个好彩头,那种“你以后必列公卿”之类的吉祥物,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东西顶在了脑袋上,左右晃晃,让高顺和张辽看看。
对于这一幕,似乎张辽和高顺都不太想评价,甚至连黑刃都忍不住发声了。
【你是想让他们看个什么?】黑刃很不解地问。
【……貂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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