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想要努力地整编兵马时,敌军之中却奔出十几骑战马,上首的骑将拎着一杆马槊,风驰电掣般冲进了中军!
作为曾经守过数日淮安城的人,偏将无数次在城下看到过这张面孔,因此只打了个照面,便将他认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鬼魂,那是镇守淮安的关羽关云长,脸红润得很,座下骑一匹红马,长槊上又染尽了鲜血,奔驰之时,整个人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而这个燃烧着的杀神带着烈火般的暴怒与杀意,挺起马槊,向着大纛下的主将而来!
自己是应该挡一挡的,副将想,虽然挡也挡不住关羽的这一击。
但他仍然在那一瞬间策马上前,随之而来便是一股大力扎进了他的胸口,将他自马上挑了起来!
那一瞬间似乎是痛的,但还带着一股轻飘飘的暖意。
这片战场不再令他感到不舒服了,这个兖州汉子想,它接纳了他,宽容地允许他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但他的将军呢?
最后一丝阳光也不见了。
冷风卷起了于禁的大氅,令他浑身颤抖起来,面色比树林尽头的阴影还要苍白。
但在关羽的注视之下,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降……”于禁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好似让自己也燃烧起来一样,“关将军!我降!”
关羽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释然,“你知道降,为何却不许那些百姓降?!”
这是一个让于禁无法回答的问题。
因为答案不是他杀降,他的确杀降,但这一次不是!真的不是!
“他们……”于禁的声音变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他们不降。”
那些握着犁耙的,那些赶着牛车的,那些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在这支冷酷而骁勇的兖州军面前,滑稽得让人几乎笑出眼泪的人,他们没有降啊。
在百里外的马陵山下,战场还没有打扫完,因而有人飞驰而来时,是结结实实吓了士兵一跳的。
当士兵们将那个骑士架进帐篷时,陆悬鱼大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来的?!”她不受控地嚷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狼狈!”
骑士满头的泥,满身的血,满脸的汗,他无暇回答她的话,手止不住地哆嗦着,指着自己的胸口。
有亲兵连忙从他的细甲内取出了一封帛书。
“孟卓公有急信给将军,不能耽搁。”这人吃力地说道。
……急信是急信,但是送得慢了一点。
信上说,西凉董承联合张绣,起兵征伐兖州,现下就快要围上鄄城了;
信上还说,张邈已经去寻了臧霸,说以厉害,这就发兵去北海,解青州之围了;
信上最后说,请她千万不要急着同曹操决战,因为曹操比她还急,她蹲在下邳城外,不管怎么说曹操是不敢攻城的,那曹操再耗下去,家肯定就没了,因此最后曹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她的大营,要么丢盔卸甲卷旗而逃。
她看看信,又看看这个信使。
这信但凡早送来一天……该多好呢?
天黑了,士兵们点起火把,在寻寻觅觅,有人在找同伙的兄弟,有人在找自己辖下的士兵,有人在找自己这伍这什或是这一队的军官。
他们持着火把,仔仔细细地从战场的一端,翻找到另一端,在这片已经完全漆黑的战场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寻找着啊。
“王五!王五!”
“赵罴!赵罴!”
“队率!队率!”
“阿兄!阿兄啊——!”
一旁的徐庶倒了一杯水,请这个信使喝下去。
“辛苦你了。”她这样说了一句。
信使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她,咬着牙齿问道:
“将军可知,孟卓公前后遣五十余人为将军送此急信?”
她大吃一惊:“我不知。”
“孟卓公七日前得了消息,便立刻遣人送信,均为曹贼所拦,他在出小沛的几条路上派了许多斥候往返巡逻,一见有异,立刻射杀,这七日间,已经折了五十多名信使!”
“那……那你,你真的辛苦了,没想到孟卓公有你这样的,这样的部下……”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太会说话了,连忙加了一句,“你是如何逃出包围圈,将信送到的呢?”
“我并非张公之臣,”信使说道,“张公曾有恩与我兄,今见张公愁眉不展,我兄弟五人又擅骑射,因而毛遂自荐。”
哦,兄弟五人,一起出发的,既擅骑射,彼此又有照应,怪不得能够冲破曹老板的包围圈,厉害!
她点点头,然后那颗因为作战而变得混沌的头颅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到了很多话,但每一句都无法表达她此时的心绪。
这人根本看不出长相,整个人就像是被鲜血和泥泞裹了一层似的,站在帐篷里,簌簌地就往地上掉带血的泥渣。
就像一座碑一样。
像一座刻了他的名姓,刻了他兄弟们的名姓,刻了那五十多个信使的名姓,刻了很多很多她从来不认得,以后也不会知道名姓的一座碑。
因此她起身走到碑前,郑重而肃然地,向着这座碑行了一个大礼。
那座碑沉默地注视着她,用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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