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婚事预估不足的不仅有强忍泪水, 装出一张笑脸的县丞夫妇,还有正在跟田豫和张辽太史慈聊募兵之事的陆悬鱼。
听了女兵报信,陆悬鱼就有点懵。
“将军?”田豫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一番, “家中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也不算……阿白已经去处理了,”她伸出一只手想打个手势,想想觉得一只手不能表述清楚她内心的感受, 于是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比比划划, “有人砸上我家门来,要抢亲呢。”
几个武将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就旁边的徐庶目光在他们几人中间跳来跳去, 又跳回她身上。
“我不信天下有人敢上门抢将军哪。”
“啊这, 当然不是来抢我, ”她有点尴尬地说, “我是说,抢我家四娘。”
几个人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徐庶似乎有点想笑, 但是忍住了。
“什么人这样大胆?”
“是平邑县丞家的人,替他家的小儿子登的门, ”她说, “他家不知四娘与我的关系。”
她简单将来龙去脉讲了一下, 大家恍然大悟。
“孔使君正清查吏治, 这人竟撞到将军府上, ”徐庶叹了一口气,“真愚夫也。”
“我倒不觉得他蠢, 但我还是有点奇怪……这事儿能这么办吗?”
她的问题让这几个人都稍微地沉思了一下。
“应当正颜厉色, 申饬其所为。”田豫这么说。
“雁门豪强林立, 此种行径, 亦不为奇。”张辽这么说。
“其心可诛。”太史慈这么说。
他们都没有表露很惊讶的神色。
但对于陆悬鱼来说,这事还是挺奇怪的。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所见到的婚姻大部分是同阶级之内的婚姻,近的比如刘备娶糜夫人,远的比如同心嫁曲六,要么是士人和士人,要么是平民和平民,这就很和谐,没什么强买强卖的事。
她因此也套入了现代思维,觉得柳家和羊四娘要是谈不到一起去,那就算完事儿了,但她就没想到有这一出。
“令甥毕竟父母双亡,太平世道,又有宗族庇护之下,亦难免为族人所欺,何况时逢乱世,她又没有宗族可寻呢?”
“这是什么话,有族人被族人欺负,没族人被外面的人欺负?”
大家点点头。
“她纵是个少年男子,也会为人所欺,何况还是一名孤女呢?”
“那律法呢?”她问,“律法不管这事儿吗?”
这个问题似乎又问住了他们。
最后仍然是元直先生回答了她:“将军不闻度田之事吗?”
……她挠挠头。
简单来说就是建武年间,汉光武帝想清查人口和田地数量,尤其是清查世家大族的人口与仆役和田地的数量,要他们缴纳应缴的赋税。
然而地方官也出自这些世家,因此态度完全就是“笑死,根本不想好好查”,结果皇帝一气之下就杀了一堆两千石的郡守和国相,再然后世家大族就暴走了。
事情演变成了“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的叛乱后,靠着一边清剿,一边安抚的政策,算是把这场叛乱平息下去,政令也勉强继续实行了下去,但士族还是那个士族,旧的杀了一批,新的又长出来了。
她陷入了沉思。
羊四娘是个例吗?
不是。
那些同样遭遇了这样的逼婚,却没有陆廉陆白代为撑腰的孤女可怜吗?
可怜。
……但她们竟然还未必最可怜的!
因为在这个世家豪强能随便杀人的时代,你都不知道谁在最底层了!
北海豪族公孙丹修了一座宅邸,卜工(占卜师)说这房子得先死几个人,住进去才吉利。于是公孙丹让儿子当道杀人,随机杀人,杀完人搬进宅子里,当镇宅挡祸的风水物件。北海相董宣知道了,给公孙丹和儿子都按律处死,于是这公孙一族三十余个壮汉提着兵器就杀奔官府而来,准备物理申冤了。
……就这样最后事情闹大了,公孙丹死倒是死了,但董宣是上了《酷吏传》。
“将军新封纪亭侯,朝命与人望皆有,又为主公所看重,”田豫忽然开口劝了一句,“行事当三思。”
她挠挠头,站起身来,准备去参加昏礼。
“我不在乎那个,”她说,“律法或是刀子,他们总得挑一个跟我讲道理才是。”
天气很冷,在外面走路的人出了一身汗。
那些捧着的,抱着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除此之外车上又多了不少东西,再加两边又有女兵护送,于是总有好事的驻足观看。
偶尔有一个大着胆子的,上前问一句。
“这样大的排场,是去迎谁家的新妇啊?”
那些抱着东西的人都低着头走路,什么都装着听不见。
但有个骑在骡子上的男人便停了脚步,很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哪里是迎新妇!”他大声嚷道,“是去迎新郎!”
……这个话说得就有点不对劲。
于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难不成这是去迎赘婿?!”
那些抱着东西的人连忙将头压得更低了。
车轮滚滚。
羊四娘坐在自家的马车里,一声也不吭。
小婶子来时坐的那辆车里现在坐着同心和李二媳妇,还有几个小娃子,倒是热闹得多。
至于小婶子本人,正跟着仆妇们一起在徒步跟随。
陆白倒是请她上车来着,但这位长辈硬是说什么都不肯,涕泪横流地表示只愿随车趋行。
似乎渐渐离平邑城近了。
外面的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车子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