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辎车一辆接一辆地来到剧城门前时,车轮碾过坚硬的地面,似乎也隐隐现出了车辙。
穿得漂漂亮亮的主公跳下马,笑呵呵地走向了迎接他的一群人。
第一个迎上前去的肯定是孔融,毕竟孔融既是名士,又是挂名的诸侯,于是趁着两人寒暄之时,陆悬鱼得以在后面一边打量,一边嘀咕。
“你看,主公头上亮闪闪的!”
主簿没吭声。
“你看,主公腰间的那一串小东西!也是亮闪闪的!”
主簿还是没吭声。
“主公的衣服也是亮闪闪的!”
主簿终于忍不了了。
“主公身边失了诤臣,才有此失!”
声音略大了一点,引得主公转过头来看他们。
“你们说什么呢?”
她刚想张嘴,主公忽然指着她的腰间,爽朗地大声嚷道,“竟真挂上了!”
……她摸摸腰间的胡桃,决定一会儿再聊这个话题。
寿春宫的财宝只送来了二十箱,但极其有分量。
徐州的穷光蛋们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但说起品位是全方位被阀阅世家们吊打的,有些精美的大件没搬运,就地装船卖了,比如三四尺高的珊瑚树;有些独具匠心的瓦当被砸碎了,只抠了里面的黄金出来,搓圆捏扁了装箱带走;还有些布料拿出来给当地百姓分了,于是光屁股小孩也能偷偷裹上一件金灿灿的罗裙,正准备出门去泥里打滚时,被母亲赶紧拎回来,扒了衣服再好一顿痛打。
除却那些带不走搬不动的大件之外,运来的一箱箱都是装满的珠玉金银了。
一打开箱子,陆悬鱼顿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说不清里面都是什么,反正明晃晃,金灿灿,每一件都自带光晕!一抓一把,冰凉坚硬的触感,剔透晶莹的光泽!
箱子被搬到府库门前,田豫领着功曹开始一件件造册,金银要将成色和分量记清楚,珠串大小和粒数也要写明白,宝石是红的还是蓝的?上面有没有瑕疵裂痕?玉器的形状质地与色泽一点也不能含糊!
这些东西入库之后,竹册还要一式三份,每件交易何年何月何日交易给谁,价值多少,反正就是仔细得不能再仔细,彻底打飞了陆悬鱼想伸出去的爪子。
功曹造册花了很久的时间,但她一直围在那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就想上去踹田豫一脚。
……最后还是忍了这口气。
关于刘备身上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主公私下里跟她见面时,给出了一个特别合情合理的说法,解答了她的疑惑。
“这些的确是寿春宫中的财物,”他淡定地说道,“但我并非趁人不备,不告自取。”
“主公是明抢的吗?”她敬畏地问。
穿得漂漂亮亮的主公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下邳那份,”他犹豫了一下,“用来同东海糜家换取粮食和种子了。”
她右手敲在左手上,“我懂了,主公,糜家买了这些珠宝,然后再送给你!”
主公的脸色有点发红,“……子仲自然要为其妹留一份!”
他这样说的时候,两只眼睛圆圆的,鼻翼也一张一合的。
……她最后还是没把那声“好女婿呀!”嚷出来。
“我也想结婚了。”她最后还是这么怅然地嘟囔了一句。
主公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若想嫁个有钱郎君,糜子方还未曾婚配。”
“哦那算了,”她立刻说道,“我其实没那么爱这些玩意儿。”
主公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过年了。
剧城里除了这对惆怅的君臣,似乎大家都挺开心的。
岁末将至,将军又要开酒席!大家可以尽情地痛饮,怎么会不开心呢?
但是剧城之外,那些接到请柬的世家豪族们一点也不开心!
“陆廉欺我太甚!纵我敌不过她,也要将这一腔血溅在她身上!”有人这样怒吼。
“我偌大家业,难道便保不住了么!”有人这样哀叹,“这必是鸿门宴哪!”
“剧城中尚有我几个故友在,其中有一位东莱高士,据说曾与子义将军有旧,”有人立刻开始紧张地谋划起来,“快为我备一份重礼!说不定请他为我说项,能得一条生路!”
自从接到了请柬之后,每一天似乎都变得飞快起来,豪强们有些想要逃跑,但自己逃也就罢了,全家一起逃怎么可能逃得过张辽的并州铁骑?
有些又想要求人从中斡旋,但剧城始终没有传回什么消息。
还有些人纵情声色,胡吃海喝,决心在这几天里将人生中一辈子的乐趣都享用尽。
……但怎么可能真放下心去享用呢?
并州骑兵的马蹄声,还有马槊上的寒光,都一夜接一夜地出现在他们的噩梦中啊!
三日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那些深宅里的妇人,哭泣着搬出了一匹又一匹的粗白布,准备为她们的父亲、兄长、夫君戴孝。
“人生死有命,莫作此儿女态,”那些准备赴宴的士人一面这样叮嘱,一面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为我供奉血食时,要记得我喜欢吃……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地间乌云密布,阴风怒号,道不尽的凄凉与苦楚,生离与死别。
他们就这样悲愤地坐上车,骑上马,向着剧城而去的。
“你要我来宴请青州的豪强?”刘备有点不解地问,“但又不曾提到我?”
“嗯嗯嗯,”她点点头,“没提,一个字都没提。”
刘备的眉毛皱了起来,“为何?”
陆悬鱼的手伸出去,在一个特别高的位置比了比,又一下子降了下来,再重新升上去。
主公愣愣地看着她。
“我来负责捅房顶,”这位讲话总是很不着边际的年轻女将军这样说道,“主公你来负责修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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