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皆言河北多名士,只将军有所臧否。”
“他们说袁公开会的时候,你们会打起来,就是真动手那种,”她好奇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泥工似乎忙起来了。
“不是。”
“他们说郭图审配和田丰沮授打架,头冠都打掉了,”她比比划划了一下,“按在地上骑着打,脑门上那么大个包”
泥工似乎忙不过来了。
“将军说笑了。”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泥工崩溃了。
“将军与刘使君若欲平定天下,还大汉一个太平,”荀谌板着脸说道,“便不该作此想。”
“那我该怎么想”
“将军当知,只有天子是天下共主,诸侯于士族而言则如流水,取而用之则易,归心则难。”
“他们便归心了,又如何”她问道。
“若士族归心,有谋臣出仕效力。”
“还有呢”
“有部曲精兵甘心效死。”
“还有呢”
荀谌注视着她,“将军的里吏,于黔首田客而言是陌生人,士族于他们而言,却是百余年的门庭,将军以为乡人会信谁”
“只要我派去的里吏在那里待久了,”她说道,“他们总会慢慢信我的。”
“将军若只据二郡,大可随心而为。”荀谌冷静地说。
屋子里暂时冷场。
有柳絮又飘飘洒洒地飞进来了。
她这人笨嘴拙舌,但她还是想要努力想一想,该怎么反驳荀谌。
比如说她就不信,袁本初收集了一大群的谋士,他就那么快乐吗
柳絮飘飘洒洒的时节,谁都不能幸免,路边赤脚的挑夫打个喷嚏,肩上的扁担抖一抖,换来同伴关切地看他一眼。
邺城的袁绍也打了个喷嚏,仆役连忙递上了一块洁净的细布帕。
明明门窗处都放下了帘子,怎么还有柳絮飞进来呢他这样怅然地想着。
但谋士们没有看他。
主公除了打个喷嚏外,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的认同。
天上也没有飞下来那只惩恶扬善的大鹏鸟。
所以他们必须靠自己,继续战斗。
这次议事原本挺快乐来着。
到底为什么又变成这个样子
他似乎刚开始是随口提到荀谌出使徐州,正可为他打探刘备现在到底如何,再考虑下一步究竟是打还是和的事。
“公孙瓒虽败,黑山贼仍在,”有人这样说道,“围攻公孙瓒一年多,士卒损伤,户口离散,兵马不堪大用,主公当三思啊。”
“曹孟德在兖州尚能自保,主公何必急于一时,让他先与刘备相持一阵便是。”
“不错,主公现下作壁上观为佳,主公细想,曹刘彼此攻杀,死了多少挚爱亲朋,绝不可能联合起来,于主公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以曹制刘,以刘制曹,坐收青徐兖豫”
“待得明岁扫平幽州,收过粮草,此间大定时,送信让他们两个来拜见主公便是”
“待那时必要在信上加一句后至者诛”
这时候的气氛还是挺好的,袁绍这样回忆道,因为因为沮授和田丰没有说话。
然后田丰开口了。
“曹公新败,何能制刘备
“黑山贼豚犬尔,何至于劳大军”
“田元皓难道不知,范阳治下苌乡容城二县,今已不足百户”
然后沮授也开口了。
“这就奇怪了,元城在魏郡治下,离邺城这样近,不曾受战乱之苦,为何去岁案比,此县生民也只数百户呢”
整个屋子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只有主公在上座打了个喷嚏,但没有人注意他。
那些摸鱼的,围观的,吃瓜的谋士,都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沮授。
而刚刚还准备慷慨激昂的审配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了,他冷冷地看着沮授,刚想说话,田丰又将沮授的话茬接过去了
“我听闻审正南的宗族多在元城,仅僮仆便逾五千之众,不知是也不是。
“还有许子远,家财几亿,侄子养肥马数百,前番征伐幽州,竟能言军用不足”
喔顿时全场人都精神起来了
无数道目光一瞬间就钉在了他们俩身上
审配的一张脸青了红,红了青,半晌过后,突然将自己头上发簪拔出,头冠扔在地上,整个人俯倒在地,狠狠地以头抢地
“我跟随明公这么多年这点功劳、家业本来就是明公赐的现在就请明公派人去元城,将家赀都收缴了吧”
“正南正南”袁绍惊得赶紧站起身,想要扶他起来,可是审配额头上早已起了好大一个血泡,还在那里用力地拿额头砸地
见此情景,那些谋士已经哗哗啦啦全都跪下了
一边跪一边也跟着摘了发冠泪流满面,咬牙切齿
“主公我身为主公元从,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也磕得满头都是血的许攸哭喊道,“请主公下令贬我为一马前卒便够了我这就披甲去打刘备”
“不错”审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与血水地瞪着田丰和沮授,“若不能战死于青州誓不回还”
“请主公下令”谋士们齐齐地喊道,“让我等战死青州”
站在一旁的袁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被郭图迅速地拍了下去
于是大公子胆怯地缩起来不吭声了。
现在压力来到了他父亲这一方。
面对着愤怒的田丰和沮授,以及满脸是血的审配和许攸,还有跪在地上乌压压一大片的谋士,袁绍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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