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第七章(1 / 2)

从兖州到雒阳这段距离并不算很远, 实际上只有七百余里。

但那些溃兵仍然慢慢地走完了整个冬天,并且在阳春三月里,慢慢出现在雒阳城郊。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路上是靠吃什么, 住在哪活下来的,他们出发时带着茫然的兴奋,回来时也带着麻木的凄怆。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披着许多不同颜色、不同材质、不同种类的衣服,细心的人于是就能分辨出那些衣服究竟是从同袍尸体上剥下来的, 又或者是从妇人还是士人的尸体上剥下来的。

他们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脚指头也溃烂到脱落了,他们满脸的尘灰, 满身的泥垢,只有手中拄着的长矛,腰间佩戴的环首刀,还在提醒别人,他们原本是以什么身份出发的。

这样的人渐渐多起来后, 消息也渐渐传到宫廷中了。

董承已经死了,上至公卿, 下至黔首, 所有人都再也不想忍耐自己,于是将明晃晃的憎恶写在了脸上

雒阳人憎恨这支兵马,不想给他们好脸色,更不想给他们饭食与衣物,但他们又不会乖觉地自己去寻一个角落静静死去,而是四处劫掠, 为祸乡里, 就变成了朝廷的一个麻烦。

考虑到董承是为朝命而死, 公卿大臣们要脸,谁也不肯把这种话说出口,于是处理这些溃兵的活计就被踢来踢去,直至踢到了议郎董昭的面前。

这位议郎四十余岁,面白微须,曾经是大司马张杨的臣属,又与吕布十分相熟。而今张杨驻军野王,董昭就成了“沟通”、“协调”、“处理”这件事的最佳人选朝廷不管他到底是去找吕布还是张杨来干这个脏活,反正赶紧把雒阳城内外打扫干净就是。

于是董昭坐在轺车上,一面欣赏着街边青葱的树木,士人的衣衫,妇人的姿态,一面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温侯府上。

当见到吕布时,董昭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一下。

这位名满天下的勇将穿了一身粉色的绸缎衣服,光线照在华服上,一闪一闪,耀目极了。

但是吕布自己一点也没感觉到这件衣服有什么不妥,他兴致勃勃地迎了董昭进屋。

“今日我正欲出城打猎,”吕布道,“公仁莫不是为此而来”

董昭又看了一眼那件衣服,忍不住伸手指了一指,“温侯欲着如此华服出城打猎”

后者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话中揶揄,而是很开心地拍了拍胸膛。

“如何”

董昭笑着点点头,“衬得温侯如天神下凡,不过在下今日是为朝命而来。”

有婢女送上了热茶,新茶加过油盐,正适合一面赏玩庭院中的春光,一面慢慢品味。

不过吕布并没有仔细品味董昭带来的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背后的深意,他只是想了一下,就立刻回答了。

“朝廷若为此事犯愁,我领兵去清剿了那些溃兵便是。”

“清剿”董昭狐疑地看着他,“朝廷未下此诏,将军若是擅自行事,岂不自找麻烦吗”

吕布便也跟着想了想,然后抬起头,很自然地问道,“那公仁去讨一道诏书不就行了”

董昭捏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

他是了解吕布此人的,但还是偶尔会被他那些奇思妙想搞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毕竟是董承的麾下,朝廷不能下此诏。”

“董承已死,”吕布说道,“朝廷难道还忌惮一个死人吗”

“将军,董承是为朝命而死,陛下亲祭过他,又为他加了谥号,这是为了告诉天下之人,朝廷必不负那些忠勇节烈的贤臣。”

“董承也称不上忠勇节烈吧,”吕布撇撇嘴,“我又不是没和曹操交过手,我若是有粮”

“将军,”董昭努力地微笑道,“朝廷虽然希望由将军来处理这件事,但我与将军交厚,因此不得不据实相告,将军千万不要莽撞行事啊”

“哦,”这位衣服闪闪发光的狗中赤兔迷惑地应了一声,“那公仁想让我如何行事呢”

董昭笑了。

“将军与大司马交厚,为何不请大司马来一趟雒阳,招募那些溃兵呢”

“这个,”吕布几乎没怎么想就说道,“这个不行。”

董昭一瞬间就不笑了。

“张稚叔只有河内一郡,供给雒阳,已属不易,”吕布说道,“他养不起那么多士兵。”

“那些溃兵已与黔首无异,”董昭笑道,“他们所用钱粮不会很多的。”

吕布摇了摇头。

“那些士兵已经饿了很久,他们可不是黔首。”

他在雒阳这些公卿大臣之中,一直活得飘飘忽忽,浑浑噩噩,许多事猜也猜不到,许多话接也接不上。

但只有这一件,作为武人的他十分清楚。

他不敢收那些溃兵,张杨也不能收,因为那其中不仅有董承的西凉兵,一路东进时,还招募了大批的黑山、白波余寇西凉兵因为忠于董承,会尽力战斗到最后一刻,要么死,要么被俘,能一路颠沛流离逃回雒阳的十不存一,而那些一触即溃的黄巾余孽才是最麻烦的事

董昭冷冷地看着吕布,心里不是不吃惊的。

这人无疑是个蠢人,却在这样的事情上极其精明,是真正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革,这些与军队有关的事想要糊弄他,并不容易。

但只要掺进去一点别的,应该就够了。

当吕布说完他的观点之后,对面白面微须的文士又微笑起来。

“将军真是重情义之人,替大司马想得这样周到”他讲完这一句,看到吕布脸上抑制不住的自得笑容后,又轻轻地继续劝了下去,“但将军细想,那些溃兵难道能与大汉的军队抗衡吗就算大司马想要招募那些士兵,只要有一县的官员将恳求清剿流寇的文书送到哪位偏将案前,领五百人便足够了啊。”

他这样娓娓道来,讲得吕布脸上又一片迷惑了,“公仁说到底,也赞同杀了那些溃兵,但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自然是为了将军与大司马的美名啊”董昭向他使了个眼色。

吕布对着那个眼色,沉思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语,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董昭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野王与雒阳之间不过百余里,因此吕布的书信很快便送到了张杨府中。

这位大司马虽位列三公,又有假节钺之权,称得上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但这座府邸朴素极了,府邸里的这位主人也朴素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