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砰!”地一下从席子上蹦起来了!
“袁谭果然发兵了吗?!”他颤声问道。
廊下的仆役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他,于是孔融脸上就更悲愤了。
“扶我去城墙——”他高声说完,立刻又改变主意,“不,我要先沐浴更衣!”
“主君,并非袁谭啊!”那个仆役嚷道,“是朱虚管公自辽东而归!”
又是“砰!”地一声,诸葛玄也弹起来了!
当孔融和诸葛玄坐上轺车,匆匆忙忙离府时,整个府里的仆役都跑出来了。
于是门边就围了一圈脑袋,墙头上甚至也有人扒着往外看。
毕竟孔融和诸葛玄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名士,无论学识言谈风度,无不令人趋之若鹜,他们自己也很注重仪表与言行,尤其是诸葛太守,每次来剧城见小陆将军时,都精心打扮过哪!
但现在两位使君是慌慌张张连木屐也不穿,一路光脚跑出去的,坐上车时头冠是歪的,衣袍也刮破了一个角,他们竟然浑然不觉!就这样一迭连声地吩咐车夫赶紧启程。
有稚童抱着竹马站在路边,见了这幅阵势,吓得对自己身边的小青梅大叫起来,“孔使君和诸葛使君逃出城了!”
身旁的小青梅狠狠地照男孩的脑门儿来了一下,“胡说什么!你没听人家讲吗?有位高士回来啦!两位使君是去迎接的!”
“高士?什么样的高士?个子很高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小姑娘,她想了很久,有点犹豫。
“应该是很高吧!”
当这位高士从海船上下来,准备悄悄地回到自己在北海朱虚县的家乡时,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幅阵仗。
没有仪仗,也没有鼓吹,有的只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剧城而出,打头的两位使君不仅不曾沐浴更衣,甚至可以说是衣冠不整的,他们连木屐断了齿也不曾察觉,扶着仆役的手从车上下来,磕磕绊绊地就奔到了这位高士的身边。
但这幅模样并没有令高士不悦,反而让他眯起眼睛,呵呵地笑了起来。
孔融和诸葛玄尽管衣冠不整,但他们毕竟穿着染了色的细布直裾,又着锦缎蔽膝,腰间以金玉作带钩,冠上又有玉蝉,一看便知是两位贵人,而这个四十多岁的高士却完全是另一种样貌。
他头上只束了一条头巾,一身布衣,除此外再无配饰,朴素得就像个破落寒门子,再加上皮肤黝黑,就更称不上符合士人审美了。
但他有一副好相貌,他身材高大,足有八尺,眉毛长如远山,又有美须髯,站在他们面前时,并不曾矮过一头。
当然,孔融不是为了他的好相貌而狂奔出城的。
陆悬鱼当初千里迢迢出人出力将诸葛叔叔带回来时,刘备很是不解,认为这可能是千金买马骨的一个行为,用这种求贤若渴的态度来昭告天下,他们很需要贤士。
诸葛玄毕竟名声没那么大,但这件事传出去后,也确实有不少名士跑来下邳和剧城,想要谋一个职位,或是过来做学问,况且诸葛玄不仅自己是个人品才学都不错的文士,还附带了一只诸葛亮,这笔买卖怎么都是赚的。
但如果论起真正的千里马骨,管宁肯定算其中之一。
这人少时就很有名气,曾与华歆邴原共称一龙,后来因为天下大乱,十几年前为了避祸,早早地从北海启程,乘船去了辽东。
当时许多士庶也去辽东避祸,有人到了就在辽东太守公孙度的手下谋一个职位,也有人一心苟起来买田置产,只有管宁既不出仕,也不赚钱,而是隐居在山谷中,一面自食其力自种自吃,一面教附近的黔首读书识字,教他们礼仪和文化。
这位隐士的名气越来越大,先是太守想要请他,后来听说袁绍也问过,但始终没有后文,管宁始终不出仕,也始终不离开他所居住的山谷,但后来听闻北海建了学宫后,倒是把自己的儿子派回来,跟着学点东西,顺便抄点书运回去。
在此期间,孔融写过信,派过使者,刘备写过信,派过使者,田豫写过,诸葛玄写过,甚至连文采挺抱歉的陆悬鱼也在大家的目光下惴惴不安地拿起笔,勉强地写了一封短信,劝他回来。
……都没啥用,这位世外高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所以现在管宁突然回来了,这就惊掉了青州人的下巴。
要知道管宁当初离开家乡是因为战乱,现在整个中原打得你死我活如火如荼,战争烈度只有比以前超级加倍,诸葛玄甚至都准备让自己侄子随时跑路了,谁会这时候返回青州?
……就不免让人怀疑管宁是不是被延迟的消息给坑了。
但这位穿着布衣的贤士神情里一点也没有慌乱,他平静而愉悦地微笑着,他身后带回来的族人也是这样的神情。
“日逝月除,时方已过,今见乱世将终,在下归乡心切,未想惊动诸位,”管宁笑道,“心实不安。”
孔融身后的士人里发出了阵阵窃窃私语。
有人敬畏地发言了。
“管公既明数学,察天时,莫非是……”
管宁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人,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在下非因天象而归,”他说,“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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