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上街会自带一张草席吗?”
惨白少年很痛苦地坐下了。
“将……”他张了张嘴,立刻改口“郎君啊……”
糜芳不仅穿得很朴素,而且脸上一点粉也没涂,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委屈巴巴的。
她有点狐疑,“你被你阿兄打出来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那两条细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郎君怎么不在府中用饭?”
府中当然是有饭的,但刘备很忙,有一大堆人排着队要见他,她算是走后门跑过来的,自然不能耽误了主公的公务。
她也可以和其他的文士或者武将一起用饭,风雪山神庙的张郃高览将军挺想请她吃饭的,糜夫人也从后宅发出了邀请。
不过她还是想出来吃饭,看看许城市井街头什么样子。
糜芳撇了撇嘴,似乎对她这种凡尔赛风格的解释很有点不屑。
“这都快申时了,我朝食还未用呢!”
……她掏出了钱袋。
“想吃啥就点,”她说,“我请你便是。”
那张小脸立刻亮了起来。
“那来只烤羊羔吧!要用鹿肉酱调,不要那等猪肉酱!再来只熊掌,炖得烂熟,记得多加些芍药!汤略清淡些,鼋汤便足够了,店家!店家!鼋怎么也得两尺往上——”
冤大头默默地伸出手,准备将钱袋揣回怀里。
“郎君所说,”伙计端着一锅猪头肉上来了,“小店都没有。”
“你看,我原是要请你的,”她又把手收回去了,“可惜他家没有那些珍馐美味,还是凑合吃一点吧。”
虽然猪头肉哪怕到了千年后也不太能上台面,但它确实提供了大量的油脂和胶原蛋白,咬一口,嘴里热气腾腾,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厚实口感。
她吃一口肉,咬一口饼子,又将饼子从中间扯开,一边往里塞猪头肉,一边感慨现在没有青椒。
糜芳犹豫地看着她,见她吃得香甜,也含着眼泪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
“腻。”
……她把竹箸放下了。
过了这好几年,熊孩子已经变成熊青年了,但显而易见的心志还停留在熊孩子那个阶段。
“你究竟为何被你阿兄赶出门的?”
“我实无过啊!”糜芳很委屈,“我只是张罗在附近买些田地奴仆而已……”
她皱皱眉,“然后呢?”
“然后就被阿兄责骂了!”糜芳眼睛里又蓄起了泪水,“没有菜肴,也,也无妨啊……郎君,咱们能换个精细些的饼子吗?”
糜芳比比划划跟客舍要细面饼子时,周围也有士人在低声聊天。
她一边吃,一边听,逐渐理解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某个地方的权力出现真空,那就一定会吸引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想要填补这个真空。
在这几年间,颍川一直被几方势力拉扯,袁术曹操轮流占据这块地方,地方官跟着换来换去,房产与土地也在跟着换来换去。
上一家跑了,下一家就跑过来占了,诸侯指派的许城令还都特想得开,要什么文书出什么文书,别说房产和田地给你们,连田地上的田客也买一送一给你们——当然给也不是白给的,给了房屋和土地,自然就得赶紧把粮纳了,明公麾下的将士们还在等米下锅啊!
现在刘备进城了。
作为奉天子讨不臣的汉室宗亲,这位诸侯既有名望,又有实力,那些跑远了的颍川士人也就又一次跑回来了。
回来之后发现自家屋给了别人,自家田也给了别人,他回来了,那些人却跑了一部分,留下了一部分。
最可怕的是,在那些亲曹操的人跑掉后,颍川人没回来前,还有青徐的豪强世家跟着过来,也乐呵呵地买起了田地。
……然后这个官司就打起来没完了。
“你阿兄做得很对,”她若有所思,“这样复杂的境况下,是不该草率置房置地。”
“可我姐夫才是这里的主君!”糜芳啃着饼子,含含糊糊地说道,“若我做了太守,我——”
“让你当了太守,”她说,“你姐夫的基业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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