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令她感到兴奋,也令她感到不安。
她能胜过袁绍吗?
她至今为止从没有作为这样的角色,真正为一场全面战争负责,她做得到吗?
如果她做不到,又会怎么样?
袁绍大军会席卷南下。
小沛、下邳、许城、宛城、寿春、襄阳,再无人能够与他抗衡。
他不是个残暴的主君,输了这一场……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悄悄地问自己一句时,有不知何处的冷风袭来。
陆悬鱼慌张地睁开眼睛。
土坛作八角型,四周没有纹样装饰,只有旗帜,因此很是简陋。
坛上支起帐篷,能遮蔽雨雪,但仍有寒风顺着缝隙吹进来。
帐篷里极其简陋,除了一个火盆,一张席子,一个匣子之外,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四周还在叮叮当当,工匠们冒着寒风,连夜施工。
她感觉有点烦躁,很想堵住耳朵,觉得在土坛上根本没办法睡觉,更不可能去同天地间的神明说点什么。
她要找谁说?说些什么呢?
说袁绍大军无穷无尽,所以她输了其实也没什么?
说袁绍在河北的名声也还可以,就算他入主中原,问题也不大?
说她其实有点胆怯了?
……她不能胆怯。
那么多的将士会拼死搏杀,都是因为她。
他们高呼着她的名字,不回头地向着死亡而去,他们是那样虔诚而执拗地相信,只要他们在死亡面前也没有后退低头,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资格追随她的脚步,于是他们的灵魂就可以站在云端之巅的高处,微笑着俯视子孙后嗣骄傲地提起他们的名讳。
——他们曾追随过陆廉将军!那是他们倒在血泊里,看着整个世界昏暗着落下前唯一的念头,那是他们唯一能够留给妻儿的东西!
她现在要告诉他们,他们追随的是个懦夫吗?
……她不能。
……她必须胜利,不择手段。
当陆悬鱼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她看向了时刻带在身边的那个匣子。
那里有一匣已经碎裂的剑片,当她打开匣子,伸手摸一摸它们时,仍然能感到附于其上的凛冽寒意。
【你能抛弃我,】她听到那个傲慢的声音在心中响起,【也能抛弃他们吗?】
【……我不能。】
【你能承受这场失败吗?】它又带着恶意地问,【你知道的,你原本有很多,很多,很多试错机会。】
【但这一次,我没有。】
【不错,】它似乎微笑起来,【那你在等什么呢?在等一个预兆,等一个天命吗?】
天亮起来了。
有人来到她的帐篷前,不是什么小二小五,而是几个生得十分秀美的少女。
她们每一个人都有尊贵的出身,每一个人都不曾做过服侍别人的活计,但她们每一个都是经历了重重厮杀之后才抢到了这个工作。
她们的眼睛里带着微笑,好像残雪消融后的花苞一样散发着动人的清香。少女们的神情与举止都在告诉她,她们很愿意为她更衣着甲,很愿意接近这位被神明眷顾的女将军,很愿意亲手参与到这段一定会成为传奇的历史当中。
她们都相信她一定会赢,相信她在这个夜里一定充分地向上天祷告过了。
而上天也一定回应她的祷告了——她就是那样受到四方神明宠爱呀!
可她甚至不知该怎样冲她们笑一笑。
她就是这样走出帐篷的。
有士兵跑过来,快速地将帐篷撤走,布置起拜将需要的一应祭祀用具;
有文士从城里出来了,裹着厚厚的大氅,在坛下走来走去,抬头看到她的目光,还很客气地向她行了个礼;
有武将领着士兵一队队地来了,在很远处站定,也许有小兵在队伍里偷偷地打哈欠;
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了,他们在官员的指挥下开始渐渐排成行,声音先是很嘈杂,渐渐又弱下去;
张辽、太史慈、司马懿也都来了,远远地看着她;
主公来了。
他穿了一身很气派的官服,坐着车来到这里,整个人显得精神又抖擞。
而她穿着一身明光璀璨的铠甲,看起来应该也能过关。
她这样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准备迎接主公时,有人小跑着,拿着一份文书过来了。
刘备皱着眉拆开那封信看了一眼后,立刻将它又合上,递给了随从。
她已经走到了近前。
“昨夜祷告得如何?”主公微笑着问道。
她不知道如何说起,只能下意识问了一句,“那是哪里来的急报吗?”
“是陈元龙的。”刘备犹豫了一下,只简短地说了这几个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今天很重要,不仅要斋戒沐浴祷告,日子也是特地选的。
不该有任何不吉利的事,不吉利的话。
陆悬鱼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她已经得到那个“天命”了。
“主公,那就请登坛吧,”她清晰地说,“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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