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细雨飘飘洒洒,于是无论稻田村落,亭台楼阁,都被初夏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翠绿的枝叶舒展,最好的翡翠也描绘不来这种清澈又自然的美景。
被吴侯所招待的贵客此时可以坐在窗边,一边观雨,一边聊天,贴心的婢女早就铺好了席子,甚至还准备了一个小枕头,要是听雨声渐渐困倦了,躺下睡一个午觉也十分惬意。
这样的雨天就是用来睡觉的,江面上的渔翁披着蓑衣,也打了哈欠,要孙儿去船尾看看茶水烧好了没有。
小孙子没有回应。
这令渔翁有些疑惑而不满,放下鱼竿,起身去瞧一瞧那个惫懒娃子又在调什么皮,或者是不是被江里突然跳起来的一尾大鱼,甚至什么邪物勾了魂魄。
江上没有大鱼,也没有邪物。
有船自烟雨水雾中驶出,一艘接着一艘,船上有帆有旗,有兵有将,船前布满艨艟,兵卒手里的钩拒闪着寒光!
祖孙俩看到了那支庞大的船队,船队上的人也看到了这叶扁舟。
扁舟很快将锚收了起来,轻轻地划走,为船队让开了一条水道,无数艨艟自他面前划过,激起的水浪惊醒了江里的鱀(ji四声),将雪白的吻伸出江面,小心翼翼地探看。
最大的那艘船上打着“程”与“周”两面旗,旗下的武将一个苍老些,一个年轻些,但总归看起来都是很漂亮,很威武的人。
他们率领这样一支船队,自然应该是很威风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谁也没有露出“意气风发”的神情。
程普感觉有些不安,但不知应当从何说起——这是他们最后能把握住的计划,主公做的没错,他不应有所臧否。
趁陆廉不在,他将会率领前军精锐突袭江北,一举攻下广陵。
陈登已死,钟演素无干练之名,江北虽有张郃镇守,彼军新降,士气不振,正该此时大举攻伐。
先谋得广陵,庐江必定望风而降,到时便可从容北上,逼迫兵马尚未修整完全的刘备签一个城下之盟,列土封疆。
只要刘备被逼无奈,点一点头,陆廉回到江北时,他们已然退兵回了江边,从此吴侯无忧,他们这些武将也再不必担心前程了!
这道命令并不是吴侯升帐,令所有武将都来帐前颁布的,他表示要防着陆廉些,不能走漏了风声,因此只将程普作都督,周瑜为副都督,二人一同接了令符,悄悄离开。
——这道命令传到众将耳中时,武将们有人磨刀霍霍,迫不及待,也有人心存疑虑,还有人干脆问道:为什么不杀了陆廉呢?
陆廉是不能杀的,他们想要的是打击刘备的威信,逼迫刘备签订盟约,如果杀了陆廉,刘备勃然大怒不说,于公于私都可能招募兵卒,征发民夫,倾全力来打江东,那就得不偿失了。
即使是这样不宣而战的阴谋,他们依旧要头脑清醒些,对那些大人物也客气些。
对大人物是要客气些的,对小人物就未必了,因此中下层军官仍然很兴奋。
江北没有江东这样安定,但他们在吴地作战时,只能抓些山越来贩卖,而山越是最不值钱的奴隶,他们的山寨里通常也穷得荡气回肠。
江北就不同了,即使那里久经战乱,依旧是中原腹地,有许多城池村镇,田园邬堡可以劫掠,最妙的是他们抢一波就可以跑哇!留下那些连遮羞布都没剩下的穷汉,坐在江边大哭大骂,嘿嘿!
当他们想到这一场战争能为妻儿老小带来多少收益时,他们的每一个毛孔都愉悦起来。
吴侯必定是想到了这一桩,他们窃窃私语道,所以才让咱们当前军呀!
不错,船上装的所有人,都是各个武将的本部兵马,是惊涛骇浪里游过来的老兵!黑云一样的浪,小山一样的浪,他们也是能脱个赤条条,拎着两把刀子在里面越性斗两把的!
这头功,合该让他们先得!
艨艟破开白浪,向着江北进发,船上的兵卒满脸兴奋落在程普眼里,他心中的不安就更深了一些。
周瑜转过头,看他一眼。
“程公似有所虑?”
程普冷哼了一声。
“周郎惯会看人眼色。”
周瑜笑了笑。
他是世家子出身,俊秀斯文,与这些追随孙坚的武夫很不相似,却又颇得孙策孙坚的信任,初时有些老将看在眼里,不表现出来,背后却颇有臧否。后来众人见他每日尽心尽力为江东筹谋,不曾用这种信任为自己谋些私利,性情更是一如既往的恭谦谨慎,对他改观的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但程普是例外,这位老将军不仅心里看不上周瑜,嘴上也是如此,从不假以辞色,每每与他交谈,都是这样冷言冷语。
周瑜对此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程公所虑者,难道是张郃么?”
老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咱们江东子弟多习水战,能否攻下江陵城,尚在未知……”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当然,他也知道张郃亦曾是袁绍麾下的大将,确实也不怎么好打就是了。
“我不曾思量过这些。”周瑜说。
程普忽然转过头看他。
这话说得很奇怪,为将者考虑的就是这些事,要是连怎么打仗都不想,还当的什么将军呢?
“程公以为,咱们能胜过陆廉吗?”
程普的脸色沉下来,地,“不能。”
仓促攻伐江北,胜算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