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本来在席子上待得很稳的小老头儿就坐不住了,“张家阿姊,你这话是意有所指啊!”
“我的话,乡邻故旧听得,大将军也听得!”
“那原是我家四郎的东西——”
“呸!你喊它!它答应你么!”
贼来时赘婿是跑了,可家当没跑出去,贼匪们就接管了。
大件的东西是各自有记号,好辨认的,小一点琐碎一点的东西,那很不容易辨认出来了。
到底是这个城里百姓们的财物,还是贼人们在上一个,上上个村庄劫掠来的东西?
比如说这两个老人家争的那头,那头猪,它见了哪一个都不答应啊!
但两个老人家还是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一定要请大将军给他们断个明白!要知道他们已经被打劫过一次又一次了,这头猪抵得上半个家当!有它足可换个几石的粮,这一冬天儿孙们都不必忍饥挨饿了!
大将军!今天!必须!断个明白!
大将军皱着眉,环视了这简陋而破落的屋子一圈。
除了几个亲兵守卫外,她并没有看见别的自己人。
……她的确身上经常性挂着一个地方官的头衔,比如说以前当过广陵太守,现在又当上了冀州刺史,那百姓的事,她就是有义务帮忙的。
……但她也没自己断过案啊!哪怕县官断案不公,百姓上诉时还有个田豫替她加班呢!
……田豫呢!
她的军中大主簿在遥远的青州,渺无音讯,只有不间断的粮草送过来,证明他还在。
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一千个虎头虎脑的士兵,其中四百人外加几个军官还被她派去押送战俘了。
她只能靠自己。
陆悬鱼伤心地低下了头。
袁尚坐在州牧府的上首处,向下环视时,心中也涌起了这样孤独而不安的感觉。
他父亲在世时,独立承担起决定生死的一切重任时,他是不是也这样无措过呢?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而老练些。
“前番友若进言,趁刘备袁谭立足未稳时,孤当亲往迎敌——”
有人突然直起身,“主公千金之躯,怎能草率轻掷?”
“若主公出城,”又有人说,“谁来守邺城?”
“有友若先生在……”
那些模糊的脸上就露出了刻薄的笑容,“听闻颍川荀氏素有友爱之名,而今荀文若既死,不知他的家眷在何处?”
荀谌终于冷冷地开口了,“我兄与陆廉有旧交,又死于许攸之手,寡嫂深恨之,不愿来河北,因此送去陆廉处,足下又有什么指教?”
“哈!”那人的声音立刻怪诞地尖利起来,“友若先生自己倒知狡兔三窟,何意偏要逼主公出阵!”
“除主公与本初公之声名外,又有何人能统率河北,击退陆廉!”
“河北名将多矣!帐中诸将,岂不足拒陆廉小儿!”
吵到这里时,连武将也坐不住了,一迭声地起身请战!
“末将愿往!”
“主公!”
“主公!”
“闻听陆廉为刘备所贬,据土城以容身,主公只消拨给末将三千兵马,末将定星夜破城,斩了她的狗头来献主公!”
袁尚一瞬间大喜过望,“吕将军,孤给你五千兵马,你兄弟二人同去便是!”
天色将晚,士兵们匆匆忙忙出城时,郭嘉又一次坐着小车跑来了。
他也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做,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被他策反利用的笨蛋,顺便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袁尚的动向,随时调整他为主公做的谈判草案上的各项细节。
然后小车路过一家酒舍时,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冷静内敛,并且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住风度和情绪的荀谌,正在里面独自一人喝闷酒。
见到郭嘉来了,他也没说出今天到底什么事惹他不开心了。
荀谌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常恨她太过冷硬果决,不留余地,”他说,“今日我只恨他不及她十分之一。”
郭嘉就悄悄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听说她将那些贼人都砍头了。”郭嘉小声道。
“他们也当如此处置!”荀谌刚想嚷一句,想想又闭嘴了。
有伙计送上杯盏,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可能现在只有陆廉是没烦恼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