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应承着行礼退下,水芝半跪坐在榻沿,为墨觞夫人捶腿“咱们小姐身子不好,却是愈发有主意,是能当家作主的样子了。依奴婢看,夫人也大可以放开手、放开心,由她自己斟酌着闯一闯。”
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日头照不亮霜白的糊窗纸,屋里没有旁人,独主仆两个打着不言而喻的哑谜。墨觞夫人没叫绯月起来,只伸手去拍拍她手背,似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她这点才干,全靠着手底下的人忠心又殷勤,正经打点一座内宅尚且吃力,如何能与那一位相抗衡。”
“不是还有将军么?”水芝犹疑,声音更加放轻“沈家根基深厚,咱们做不成的事儿,将军还能不护着自己的亲妹?”
闻听至此,墨觞夫人欲言又止,手心摩挲着桌案边角,对水芝所言难以全盘否认,亦深明其中弊端“沈家是沈家,沈涵……是沈涵。他们兄妹两个,背靠西北,听上去怪风光,实际呢,不过是一对无父无母的孩子,任谁想加害,轻轻松松便得手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叫她哥哥插手。前几日,幸好沈渊去了山上,不在楼里,主子也只是来警告你我,根本摸不着她。”
冷香阁主说着万幸,提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挪挪茶盏示意水芝添炉火,将冷掉的茶水回温。州来山庄送进来不少好茶叶,沈渊当然喝不完,大半都转手孝敬了养母。跟前的小火炉熊熊燃烧,屋里随着暖和,连炭盆都可以省去,主仆俩说了许久的话,各自都心如明镜。
“奴婢也是随口一说,夫人别多心。”水芝噤声,侧脸眼神越过窗棂,朝楼后灶间的方向抬抬下巴“不过,这就到年下了,柳渠阴迟迟不见动作,或许真的有意示好,也不是十分忠诚于主……”
大丫鬟的算盘打了个来回,难得开口,没说完就被冷香阁主坚决打断“快别动这心思,她可以对别人阳奉阴违,同样可以对我们暗渡陈仓;上次,商妈妈的事还不算完,我们拿捏不到证据,可十有,柳渠阴脱不了干系。”
“夫人说的也对,只消她不害人,就该谢天谢地了。”水芝细想想,随即放弃了自个儿那不切实际的念头,“说起商妈妈,死者为大,奴婢本不好多嘴,也怪可怜的,本来就是个苦命的人,病急乱投医,怎么就跟在主子手下。”
墨觞夫人不以为意,叫大丫鬟过来陪自己坐着“莫说了,人各有命,换成是你我,未必不会同她一般选择。想想咱们墨觞家,可说是何等的悲惨?我也幸亏是有了渊儿,膝下终究有个寄托,才没绝望了去。”
“咚,咚……”
故作轻快的敲门声实则令人惊乍,水芝清清嗓问来者何人,墨觞夫人却稳坐似了然“进来吧。你还不知是她?”冷香阁主摇头看着自己的丫鬟,后者眨眼笑笑,显然那声问不过做做样子。
柳渠阴一身轻便打扮,慢条斯理上前来,朝阁主作了个揖“我可不是有意偷听,夫人,隔墙有耳这四个字,还不需要在下来提醒您。咱们先说,去了的那位老妈妈,您可不能说是柳渠阴做的,我是您的酿酒师傅呀,这样揣测,岂不是把整个冷香阁都往火坑里推?况且我答应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怎么可能在自个儿谋营生的地方寻不痛快?”
“不劳你提点,柳师傅,前来何事?”墨觞夫人不想听下去,冷着脸连客套都不愿,径直要酒师开门见山。
“求个恩典,今天你们都过节,我也想开一间屋子,招待一个客人。”柳渠阴说着话晃晃脑袋“夫人放心,该付的银子不会少,我自去前头交给账房,也不劳动姑娘们打扫屋子,只要给我开个门就好。”
酒师说得越平淡,冷香阁主越要警觉“这位客人什么来路,什么身份?你们单开一间屋子,可是要谈些什么。”
柳渠阴毫不吝啬笑脸“瞧您,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是主子,也不是他身边儿来监视的——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被人盯梢。夫人放心吧,只是个普通人,楼里人来客往,我结交一个朋友不算稀罕。”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揣摩柳渠阴的话有几分可信。留给她们可以犹豫的时间不多,墨觞夫人终是允准,柳渠个谢,又轻轻抬步再凑近一点,水芝正要阻拦,酒师先行抬起双手,表明自己无害。
“既然结盟,就别恼在下多管闲事,墨觞夫人,您膝下这位小姐,将来是一等一的尊贵。”柳渠阴的声音细而飘悠“主子让您养着她,她的手合该簪花、握笔,染着红彤彤的凤仙花儿,千万别和你我一样,碰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就再也抽不回来了。我可都看着呢,区区一个商婆子,你要编什么借口都随你,怎就正好让沈渊撞见?你整天说疼她,这疼可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
“柳师傅,这话属实过头了,夫人待沈小姐如何,连主子都挑不出错儿,您何必在这儿调拨,诛人心呢。”水芝听不下去,率先打断酒师的絮絮。墨觞夫人仍按捺得住——若论口舌之争,柳渠阴哪里是冷香阁主的对手,她只不屑于浪费这心力,还能听听柳渠阴有何话外之音。
果真,酒师话锋一转,绕开在上位的人,只谈眼前彼此“那一位可不好糊弄,水芝姐姐,你和夫人的小心思,连我都能猜出来。你们才是诛心呢,好好一个女儿家,脾气性子那样倔,万一主子舍不得本钱,无论如何要将花魁娘子推上棋盘,你们,哪个能护得住她?”
水芝拧着眉头,墨觞夫人手心也捏紧了,柳渠阴这招先发制人,着实令主仆两个难接手——她分明就是在暗指,上面那一位从来没想放过任何人,却字字圆滑,句句不涉其实,将自己择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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