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是个普通女孩呀,那个暴雨夜骑着摩托车疯狂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她不是昂热那样的传奇,平日里和蔼可亲像是令人信服的长辈,战场上的屠龙之姿英勇盖世。
他可以在皇家蒙索酒店和老调酒师把酒言欢,也可以在街头和老拉面师傅彻夜长谈,他朋友满天下,有普通人有混血种。他从来不用独自出征,就像在对抗尸守潮那次,他和上杉越并肩同行,千军万马如等闲。
他也是猴子,不过既不是聪明猴子也不是傻猴子,而是顶天立地的猴子。他一个人可以大闹天宫,把他逼急了什么文殊地藏观世音星宿太上二郎神全来了。
这就是诺诺曾经向往的样子啊,这满世界的朋友可不是昂热年轻时满世界疯,结下的友谊么?
可诺诺不行啦,她没有昂热那样的理由,年轻时的青春劲儿过了就啥也没了,只剩下现实里的蛋糕。
加图索家是强硬的,过往那个疯癫的小丑鸭不能再存在了,所有和诺诺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再有机会联系她,还别说是个暗恋诺诺的衰师弟。
往后她要和那些半点龙血没有的普通人类笑着握手,姿态礼仪分毫不差,她早上见这个银行的行长,下午见某个国王的的王妃,晚上和恺撒通个电话,恺撒说等会这条龙马上就死了。
她忽的就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当年拚却醉颜红,今宵却恐意难收。
所以抱歉猴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疯了,而我还搞砸了。
“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啊!”她求援了,向那边的恺撒求援了。
这本来就没什么,她是恺撒的未婚妻,自己遇上了麻烦当然要找恺撒,可现在这种情况下意味着她向加图索妥协了,这之后她将重新变回加图索的新娘,彻底和路明非没关系了。
这之前哪怕情况脱离她的掌控她也没有打电话找恺撒。
那样的话代表她这只野鸟在外面遇到没法解决的危机了,心甘情愿地飞回加图索安全的鸟笼。
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资格谈自由,只能乖乖做个贵夫人,顶多是个会打架的贵夫人。
在酒窖那次其实她已然向成长妥协,拒绝了芬格尔的要求。
只不过后来在圣心仁爱医院看到路明非那颓废至极样子,不由得想起那次在电影院,路明非也是丢了一个人,也是这样失魂落魄,于是心头一软,给了他一个拥抱。
就好像从选择的门里面走回来,拥抱过去。拥抱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她又变成那个喜欢乱来的陈墨瞳,自然就不会打电话给恺撒求援。
只有两个例外,一次她撞破了路明非的约会,这次路明非要死了。
前一次她觉得这是只聪明猴子,这次傻猴子要将永远离开她,而她连拥抱他都无法做到,只能悲伤地痛哭,求助于恺撒。
原来唐僧和傻猴子,少了谁另一个人都会嚎啕大哭。
“你快点啊,来啊,他不是你继承人么?你就那么没自信啊?我们……”她语声哽咽,说到最后不知如何解释。
其实没自信的是她,她不确定恺撒会不会来救路明非,所以她甚至想要解释些什么,本来她只用说“我带路明非出来溜了几圈。”知会一下恺撒就行了。
恺撒十分意外地看着她,却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诺诺避开恺撒的眼神,无助而悲伤。
一旁的芬格尔贼眉鼠眼地在这几人身上扫视,似乎想看出这几人之间不可描述的关系。
之后恺撒到是啥也没说,转身从一辆车上拿出一架喷火器,看造型是装备部的手笔无疑,他默默地操控机器融化冰块,诺诺在旁边以为他不说话是生自己气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颜面全失,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是心中有些怅然——如果是以前的恺撒,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以前恺撒是雄鹰她是黄鹂,现在雄鹰要考虑家族,黄鹂要礼态端庄。
“在本家的时候。”恺撒突然说话,好像看出了诺诺在想什么。“有个普通女孩因我而死。”
他轻轻地叙述,火光映在他海蓝色的瞳孔中,好像平静的大海中冲起滔天的大火。
诺诺一愣,恺撒从本家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去金色鸢尾花学院了,这些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看向恺撒,他身躯挺拔,英俊而优雅,只是那张帅气的脸上少了玩世不恭,多了成熟稳重。
“还有个会忍术的女孩,平静地赴死。”
“一个自称象龟的男人,在梦中死去。”
“我亲眼见到一个普通的拉面师傅,带着校长冲出尸守潮,最后一刻还屹立不倒。”
“我曾暗地里帮路明非和他的女孩,把女孩送回蛇岐八家,可最后女孩还是死了。”
他轻轻的叙述,诺诺静静地听着。
恺撒说的东一句西一句,换了个人绝对云里雾里以为这货失心疯了,可诺诺听得懂,她那么了解恺撒,还会侧写。
恺撒是个绅士,他的高傲让他觉得他应该保护所有跟他关系密切的人,无论是女士还是朋友。
他的正义也让他觉得他应该毁灭赫尔佐格,说到底他和源稚生其实很像啊,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朋友,也都有很多希望保护的人,可无论是他还是源稚生,在那命运下都是螳臂当车。
所以她侧写拼出来的恺撒曾无数次愤恨自己不够强,没有足够的实力却跟家族耍性子,若是他早早地在家族中掌权,那么在本家这么多悲剧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源稚生可以为正义支付弟弟,那么恺撒自然也可以付出个性。
其实长大也就一瞬间的事,只看你愿不愿意和从前的自己告别。
冰块基本融化了,诺诺起身,准备跟恺撒回去。
“别跟着我,你居然因为一个男人和另外两个男人跑了,不想看到你,烦。”恺撒淡淡地说,挥挥手就拉着芬格尔走了。
只留下诺诺一个人呆呆地在原地,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明白恺撒的意思。
“你……”诺诺还想说什么。
“我朋友遇到了些麻烦,你帮我照顾下他。”
恺撒边走边说,头也不回,正如记忆中那个中二到爆炸的恺撒,“我现在大多数时候是恺撒·加图索。”
他顿了顿,“但有些时候我仍是恺撒,卡塞尔学院前学生会会长,恺撒。”
他启动跑车,引擎发出野马般的嘶吟,如同光一般冲出,好像要追回时间。
诺诺目送着他离去,深吸一口气,转身抱起路明非离开。
原来他们从未改变,只是都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而拼尽全力。
“老大,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回去怎么交代呐?”车上,浑身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芬格尔小心翼翼的问。
“这不还有你可以拿去交差嘛。”恺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
“呜哇,别啊,老大,你看我赤胆忠心别无二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我冤枉啊……。”芬格尔瞬间不淡定了,哀嚎不断。
恺撒没理他,就这样芬格尔嚎了一路,嚎地口干了也就不出声了。
“这是诺诺第一次主动求我。”不知过了多久,恺撒主动开口说话。
芬格尔一个激灵,心说完了这是要杀我灭口,否则这么重要的隐秘怎么可能让我知道。
“之前的她和我一样任性。”恺撒耸耸肩,好像有些感慨过往的味道。
难怪他之前盯着诺诺看了一会就转身去拿喷火器了,他是觉得好像从诺诺身上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恺撒为了能有守护别人的力量选择向家族妥协,而诺诺是向恺撒妥协。
“我只是……不想让诺诺和我一样,我喜欢她任性的样子,但不讨厌我现在的模样,至少我能够保护她。”恺撒似乎在解释他为什么要放路明非和诺诺走,但实际上芬格尔明白这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帮路明非。
只不过不是强迫的,就像男人之间交换心事,我先说我的秘密,我说完换你说。
“我作为路明非的朋友,身体上早就坦诚相见了,心灵上自然也是不分彼此!”
芬格尔义正言辞“我们睡过的觉比你的蕾丝少女团成员还多呢!”
那是真的有蛮多了……
恺撒不做声,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气氛一度有些沉凝,芬格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恺撒面若冰霜默不作声。
就这么持续了许久,恺撒心里一叹,看来怀柔是撬不开这家伙的嘴了,下次试试色诱吧。
“校长那老家伙快死了,他死了小路可不就是学院里唯一的s么?那我肯定要保他啊。”芬格尔叹了口气,像是一位无奈的保姆。
恺撒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彼此心照不宣。车窗外掠过郁郁葱葱的山岭,投下连续不断的阴影。
路明非浑身酸痛,好像被十几个壮汉……好像被一辆碾路机在身上压了几十遍。
身下是洁白柔软的大床,晨曦穿过窗户照进这间房子,路明非下意识遮掩双目。
他觉得有些不适应——恶魔哪有资格藏身柔软,享受阳光?
他茫然无措——为什么他还活着?小魔鬼去哪了?那一战打赢没有?
最后的记忆是恺撒和阿巴斯站在不远处,阿巴斯吟唱着悠远繁奥的咒文,自己身上便涌出坚硬的冰块,直至被完全冰封失去记忆。
那么……他蓦的一惊,坐起身来看向这间房子。旁边一张床上红发的女孩安静地睡着。
他放心了,还有些感动,哪怕面对恺撒师姐也没有放弃他啊,带着他逃了出来,还守在他身边。
一个女人面对心爱的未婚夫带着另一个男人逃跑,不管怎么说都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吧,何况这个男人还喜欢她。
如果可以,他真想要时光停留在这一刻,没有追兵,没有奥丁,他也不需要和诺诺怎么样,只要能和她共同拥抱这满屋的阳光
“那是不可能的哦。”一个精致的小人儿突然坐在了窗台上,遮挡了一半的阳光,阴影正好是诺诺的侧脸。
罕见的路明非没有答话,以往的他会狠狠嘲讽路鸣泽到手的鸭子都能飞走——奥丁没死,最后一次交易也就没完成,恶魔第一次违约了。
可最后一次交易他心中的声音让他不寒而栗,他搞不清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早该这样谨慎对待路鸣泽的,只是以往他自己是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必须活下去,只有他记得楚子航,他死了楚子航就真的死了,到那时候神大概会看着这帮愚蠢的人类窃笑吧。
所以纵使他满腹疑问,也只是冷冷的看着路鸣泽。
“你要去救楚子航,那你不应该把诺诺送回去么?”路鸣泽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头看他,笑容玩味。
路明非没有反驳,平静地像个雕塑,神色无喜无悲。
是啊,现在的诺诺就是拖油瓶,奥丁来了路明非还得花费四之一的生命去救她。
从头到尾都是他让诺诺身处险境的。
在金色鸢尾花学院他本该阻止芬格尔,可他没有,他的那点小心思楚子航估计都猜得出来。
他是时候长大了,屠神救兄弟是他自己的事,这种危险的事情他带着另一个兄弟的老婆干嘛?和路鸣泽四次融合之后他早已是当之无愧的s级,眼神凌厉杀伐果断,暴力女巫也只能在他身后给他喊加油。
路明非垂下头,短暂之后重新抬头,眼神好像平静的湖面,之前看诺诺睡姿的……的温柔全都被他抛入湖底,湖面如同镜子般平静,可深不见底的湖底藏着水怪,只等……吞下前来饮水的神!
“是啊,我明白的,我知道该把诺诺送回去,这样她就安全了,我知道我不该动那些小心思,这样也不会把她卷进来,我不知道是动手的人是奥丁,我也不知道奥丁要杀她,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救师兄也不是为了和师兄一起去打爆车轴,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全世界只有师姐可靠。”
他一开始还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劲的我啊我的,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偷看心爱的女孩的日记,可越说到后面越平静坚定,好像一个临行的将军。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在出征前一天的夜里和战友互诉心肠,声音穿过寂寥的旷野,清澈悠远,镇定从容。
最初楚子航消失的时候他觉得全世界所有人好像都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只有诺诺他毫无顾忌地信任,他只对诺诺掏心掏肺地讲楚子航对他的重要,在她面前有多脆弱敏感他都不会不好意思。
只要有诺诺,他那被学生会会长隐藏起来的孤独悲哀的心就能安稳下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宣泄悲伤。
说难听点就是他不愿意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把诺诺拖进来还差点让诺诺送命。
“恩,是的是的,我明白我明白,你开心就好。”只是路鸣泽却少见的一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着实有些破坏了路明非营造出来的悲壮氛围。
“没事啦,其实诺诺现在你想甩也甩不掉哦。”他自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那样子好像是笑得抱着肚子不小心摔下去的。
但路明非全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说了些衰仔的心里话,早就准备好了被魔鬼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