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倒不是他真的不为所动,恰恰相反,用惊涛骇浪来形容安森此刻的心情都略显苍白;堂堂秩序之环的总主教其实是真理会的成员,甚至从对方的神态来看还很有可能是核心成员,如果说不够震撼,那怕是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激起他情绪的东西了。
但…问题就是,太多了。
路德维希的副官是真理会的成员,自己坐一趟蒸汽列车遇到的小说家是真理会的成员,旧神派集会上卖违禁品的见习教士是真理会的成员,忠心不二的部下是真理会的成员,教廷修道院的首领是前真理会成员……
实话实说,就算现在卡洛斯二世突然跑到自己面前,也信誓旦旦的自称是真理会的成员,安森大概也能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澜的接受这个结果。
太多了,确实太多了。
这个组织无孔不入,混迹各行各业,下到工厂里的工人,上到一国的顶层,全部都有他们的身影;更可怕的是他们其实还是个非法组织,十几年前才曾经遭到过一次教廷的沉重打击,险些全军覆没;并且还由此牵扯出了无信骑士团在新世界独立,克雷西家族覆灭,贝尔纳家族继承人克罗格受旧神派蛊惑,抛弃血脉之力追求血魔法……
这群人并不以利益为纽带,至少不是非常直观的利益,其核心目标始终是破坏秩序之环教廷整合全世界,实现“地上天国”的宏愿;为此他们可以和世俗君王合作,和叛军合作,和旧神派组织合作,甚至偶尔还会和教廷合作,并且每次都是从合作者的利益出发,从不提出任何瓜分蛋糕之类的要求。
嗯,当然你也要容忍或者想到说不定哪天,他们也会和你的敌人或者反对派站在一起,为了他们的目标再把你干掉。
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盟友,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就是你的核心利益;他们是最恐怖的反对派,因为你甚至没有收买他们的可能;他们是你最不想面对的敌人,因为你身边某个十分信赖的亲友,兴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就是真理会。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思维有些陷入停滞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道:
“当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和理由,我都是不会背叛弗朗茨家族的,毕竟路德维希是我的朋友,没有他还有您,甚至包括索菲娅小姐,就没有如今的我和风暴军团;我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对不会轻易出卖朋友。”
安森小心翼翼的叠着甲,深吸口气:“但…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把这种事情告诉我,对总主教您没有任何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我这么做等于是暴露了自己一个重要的把柄给你;对敌人,这是可以利用的弱点;对盟友,这更接近于负担。”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只是如果对象换成是真理会,那么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真理会?”
“没错,我的使命就是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们。”
看着如此直截了当的老人,安森直接说不出话了。
显而易见,对方专门为了这个目的做了精心准备,甚至不惜将直接将一个把柄送到了面前,那就是根本没准备自己留有任何余地;答应当然是万事大吉,可如果不答应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德拉科曾经向你发出过一次邀请,就在你即将跟随路德维希离开克洛维城前往瀚土之前。”
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表情的变化,路德·弗朗茨像是被突然勾起回忆的老人,开始娓娓道来:“按照他的说法,当时的你并没有踏入风暴中心的觉悟,甚至宁可远离克洛维城这个是非之地,愿意承受委屈,率领军队翻越冬季的晨曦冰峰。”
“但同时他对你似乎又极具信赖,认为你迟早会意识到躲避风暴毫无意义,只有主动涉足其中的人,才有掌控命运的资格。”老人默默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赞同他的判断。”
“根据我的观察,你对某种…我称之为‘安逸的状态’,有着近乎迷恋的渴求;平凡的生活,小富即安,稳定而舒适哦…甚至连舒适都称不上什么必要条件,只要每月的津贴能保持在五百金币以上,你或许都不会对任何存在风险的事感兴趣。”
“可这种‘安逸的状态’一旦被打破,你努力将现状扳回正轨的动力堪称源源不断,风暴团,鹰角城…不断催促你在战场上实现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前提,是它的报酬真的足够丰厚,丰厚到可以让你在结束这份工作之后,立刻衣食无忧的程度。”
“我利用了你的这一特点,想看看你是否能成为扭转伊瑟尔精灵被旧神派统治,或者被教廷彻底摧毁的下场,许诺赢下战争就给风暴军团一个编制,然后…你用十天时间创造的奇迹,证明了我的判断完全正确。”
看着隐约叹息了一声的总主教,略有些尴尬的安森笑得有些僵硬。
“在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次试探,想看看你会不会选择中途折返,不去新世界转道返回克洛维城…结果我们都知道了,你并没有那么做。”路德·弗朗茨的表情十分平淡:
“当然如果你真那么做了,几乎注定不会有任何好下唱—如果当时教廷真的要逮捕你,身为总主教的我毫无办法,所以…选的好。”
“于是根据过往经验,我几乎断定了你这次绝不会选择返回克洛维…就算不自立,也应该会用各种理由和借口留在白鲸港,毕竟你已经在那里获得了成功,继续将这种‘成功’维持下去,以你的能力和口才应该都是不难的。”总主教毫不吝啬的称赞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你回来了。”
安森紧抿着嘴角,微微点了下头。
“我不想说这或许是你唯一回来的机会,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必须打破你最熟悉的‘安逸的状态’,你所遇到的或许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的敌人,或许是心怀叵测的朋友,或许是难判好坏的亲人…全都是未知数,从下船的那一刻起,处处被动几乎是必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