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他三人齐齐转过头来。魏怀贞道:“你们知道五德营?”
项天戈道:“先父就是五德营老兵,当年因为受伤离队,生前不知跟我说过多少遍。”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必颇以他父亲曾加入五德营为豪。只是这些年来,既没有人会关心此事,也不能向别人说起此事,现在竟然面对三个五德营中人,他自是大为激动。只不过他是一副要与对方化敌为友的神情,但我看得出魏怀贞三人仍是将信将疑,特别是那个陈嗣仓,眼中仍是满含敌意。
这时魏怀贞道:“原来如此,难怪两位也来祭祀楚帅。”
魏怀贞这人年纪不算大,但城府应该很深,这句话说得也是平静如常。那陈嗣仓已然小声道:“怀贞,别忘了朱公子的托付!”
我也不知那朱公子到底托付了什么,但听起来多半不是好事,心中便是一忐忑,那魏怀贞却已然抬起头道:“此间不便深谈,郑兄,项兄,我们还是去边上找个说话的所在吧。”
虽说现在后院没什么人来,但今天纪念堂聚集了那么多人,确是不太好说话。而魏怀贞这么说法,我心中却也多少定了些。我道:“这儿边上有家百家面,甚是出名,去那儿坐坐吧。”
听我说要去百家面,那魏怀贞眼中露出一丝难色,但马上点点头道:“好,请郑公子带路。”
我心中窃喜。这百家面是舅舅告诉我的,要谈事,在这种饭店面馆最为合适,一来安静,二来纵谈不拢也不至于大打出手。项天戈一听他们是五德营,便一副一厢情愿要与他们推心置腹的模样,但他们昨晚还在一心要拿下项天戈,无论如何都不能不防一下。而我提议去百家面,更重要的还是另一个原因。
魏怀贞这人不卑不亢,气度不凡,但这样的人也最会打肿脸充胖子,就算囊中羞涩也要强自撑着,他这略略一犹豫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三人本领非凡,但衣著都不怎么样,显然颇为拮据。没钱的苦处,我知之甚深,不然也不会冒险去拳场挣钱,惹出这许多事来了。现在舅舅给了我两个金币,在那百家面开上几桌都不在话下。俗话说:吃人的嘴短。当我请他们吃上一顿,这三人就算再有不忿,对我终不好意思再有什么敌意了。而他三人来自五德营这个我爷爷手创的军团,我也极其想知道其中原委。一见他答应,我忙道:“那三位兄台请随我来。”
从后院走出来,正听得前面传来一阵高亢的唱曲之声:“你看他战甲生光逼日月,你看他刀枪林立寒霜雪,你看他大旗割风笳声咽,你看他尸骨堆遍江头缺……”
这多半是那名列八小仙的宓仙根在唱。纪念堂平时要肃静,今天乃是特例,但戏班平常惯用的锣鼓都收了起来,只有几把胡琴伴奏。只是乐声越简单,越发显得这段唱词苍凉,看来宓仙根还真个名下无虚,大堂中的看客鸦雀无声,只有这唱曲之声萦绕。我们沿着外壁走过时,那歌声透壁而出,恍如就在身前。当走出大门时,只见那几个维持秩序的卫戍还挤在门口细听。待走出了十余步,还听得风里传来几句尾音:“这也不是江水,是流不断的英雄血!”余音袅袅,仿佛一根铁线长长掷入天空。
百家面就在纪念堂西边约摸百余步处。一进门,一个店家迎了上来道:“几位客官请。”
这店名叫“百家面”,门面倒也不小,两进的门面甚是敞亮,台前挂了很多小木牌,每个牌子都是一样面点。我道:“你们这儿只有面么?”
那店家道:“公子要吃什么,只要有的,小店都做得上来。面也有,饭也有,酒也有。”
我道:“那能开个五人桌么?要个包厢。”
一听我说要在包厢开个五人桌,魏怀贞他三人眼中又有点慌乱。我虽然在和店家说话,但眼角余光仍是看着这三人。如果一人一碗面,他们应该还付得出账,但要开一桌却是力有未逮了。我心中暗笑,却听那店家道:“有,有,不知公子要哪一档的酒席?小店有三等,上等八银,二等六银,三等只要三个银币便够了。”
我暗自咋舌。一金兑十银,一般来说,三口之家养一年也就是十来个金币,这一桌上等席一下子就要花掉差不多一个月的用度,我敢说魏怀贞多半拿不出来。我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币道:“那开一桌上等席吧。”
我一掏出金币,那店家有些吃惊,但脸上登时露出笑容道:“好,好,那我带公子上座。”
我们五个人一同进来,因为是我付的钱,他一下子就只向我一个人献殷勤了,仿佛另外四人都不在一般。我转身向魏怀贞道:“几位兄台,恕我僭越。”
魏怀贞的神情多少有点不自然,说道:“多谢郑公子。”
虽然请一桌上等席我其实也很心疼,但好在钱是舅舅刚给的,这种过手之财花了还不算太心疼,更主要的是我有意要杀掉魏怀贞的威风。这魏怀贞虽然在他三人中年纪最小,却是三人的首领。我敢说,他绝对没有抢着做东的能力,那么他下意识就会觉得低我一头了,然后说话时,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因为我年纪比他小好几岁而轻视我。
雾云城乃是帝国首善之区,百家面的包厢布置得亦是不错,甚是干净清雅,桌上也铺着新桌布。我们一坐下,那店家马上就沏好了茶,说道:“公子,您先喝两口茶,小人马上去招呼上菜。”
我点点头道:“好吧。”心中却不住地转念着该如何开始发问。五德营。这个名字以往对于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名字,但现在在座的五个人都与这三个字有不解之缘。只不过不论是魏怀贞他们三人,还是项天戈,都猜不到与五德营最有关系的其实是我。这个爷爷手创的军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我既是好奇,更有种说不出的触动。只是还不曾问,却听魏怀贞道:“郑公子,冒昧问一句,令尊大人是哪一位?”
我道:“家父啊,名叫郑司楚。”
我一说“郑司楚”三字,项天戈还没什么,魏怀贞他们三人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喝道:“什么?”
他们这模样,似乎马上就要动手了。我只觉头“嗡”地一下,心想爷爷在帝都有很多仇人,没想到父亲被帝君很看重,却似乎和这几人有大仇。我道:“三位兄台听说过家父么?”
魏怀贞的眼中阴晴不定,身后那陈嗣仓喝道:“郑公子……”只是没等他再说,魏怀贞已抢道:“郑公子,令尊大名,我们在西原时亦是如雷灌耳,不意在此得遇郑将军哲嗣,真是三生有幸。”
他口中说是“三生有幸”,但眼里却隐隐有些异样,既有种真的仰慕之色,也有些恨意。我已是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们到底和父亲有没有仇,说道:“魏兄,我年纪幼小,家父很多事不曾跟我说过,还请魏兄多多指教,你们怎么会听过家父之名的?”
魏怀贞犹豫了一下,正待开口,这时一个跑堂推着一辆小车进来。车上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碗碟。他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碗碟在桌上放整齐了,说道:“客官,请慢用。”待他掩上门退了出去,魏怀贞长吁了口气,说道:“郑公子,令尊大人没跟你说过他在西原与五德营的一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