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这一夜,给了他太多抹不去的东西。
看着未曾发生的过往,眼泪如河水般从洪亮眼中淌下。在陈风的世界里,过去的二十年快乐而幸福。虽然现实中他从小也并未真正受过什么苦,但是父母一辈用为了生存便已拼尽身力气的一幕一幕仍旧让他心碎。
这是他的梦,梦想着一家人能够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突然离去而打破原有的宁静。爸爸不会毫无征兆的倒下,不会在寒风中推着不知道经了多少手的破三轮车满头大汗,也不会在夜里躲开家人偷偷落泪。
他看到过他的泪,在那个盛夏的夜晚。那是一片瓜田,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神秘。他陪着爸爸躺在两面透风的草棚里睡着,只感觉蚊虫在耳边嗡嗡的响,一把蒲扇轻轻地扇,温热的风帮他赶走了那惹人厌的哼唱。
那一年,他七岁。
只是这平静不过是假象,爸爸彻夜的不眠不休也无法阻挡七八个人的砸抢。昏暗的夜色中,洪亮的眼中看到的是数不清的暗影,耳中听到的是爸爸的威吓和歹人的打骂。
“亮,别出去,也别喊。”这是父亲在冲出去之前留给他的最后的话。
爸爸回来了,摇晃着身子。他没有打开手电筒,只是用粗壮虚弱的手臂抱紧了颤抖的儿子,轻声说:“没事了小子,睡吧。”
等到儿子不再动弹,父亲却爬出了草屋,蹲在瓜田里抽泣。
黑暗里,洪亮就这样睁开了眼睛,在草棚的缝隙里望着爸爸难以辨认的背影……
“就要结束了,这糟心的过往,这操蛋的生活。”
洪亮在心中咒骂,伸手拉着陈风,似乎这紧紧握着的手能够把他对于生活的绝望统统告诉眼前的人。
陈风没有让他失望,拨开时间的帷幔,给了他一个平静祥和的过往。
在这个没有发生过的历史之中,马家人生活顺遂幸福,平常生活中能够想象得到的安稳和好运统统降临在这个家里。即使风不调雨不顺,他们的家也总是能保证连年丰收,即使庄稼没有行情,他们也总是能卖出个好价钱。
而这个家里的两个儿子也平平安安长大,洪亮自己初中的时候搞了对象,对象意外怀孕,他也不愿意再上学,还没有毕业便退学结婚,不久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十八九岁的时候第二个儿子出生,在村子里盖房子开了间不大不小的超市,挣钱不算多,但也足够富裕。
“你要的是这些吗?”
没有回头,陈风只是安静地呆望着那即将发生的过往。他感觉得到,洪亮此时的呼吸有些急促,加速的心跳砰砰乱撞。那种兴奋在洪亮的鼻腔中汇聚成了一声“嗯”,之后便是激动的安静。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没有丝毫准备,洪亮感觉一只大手在他的后背上猛地一推,一个踉跄,他便闯进了另一个世界,站在了超市的玻璃门外。
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伸手去推门,却又触电一般的弹回来。再伸手,再弹回来。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短裤。
“爸爸……”
猛然回头,两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两个和自己一样黝黑的男孩出现在身后。一大一小,像极了一对按着模子定制的娃娃。
大的应该有六七岁,小的也不过两三岁,正是可爱的时候。
已经褪去奶胖的哥哥领着圆溜溜的弟弟,忽然弟弟攥着棒棒糖的小胖手推开哥哥的臂膀,伸向了正在愣神的洪亮。
猝不及防,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局促地伸出手把孩子抱起来,老大却一溜烟的冲了过去,跑进了屋子。
抱着小儿子推门进去,大儿子正掀开冰柜的盖子,翻箱倒柜的找最喜欢的冰棍。
超市后门的门帘突然掀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锋利的怒吼。
一个女人出现在洪亮眼前,指着把半个身子探进冰柜的大儿子叫唤起来。
“给我关上!再吃,再吃又得拉稀……”
洪亮的神情开始恍惚,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媳妇。心中不免苦笑,自己的眼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按照平日里的审美,眼前的女人压根不能算得上是女人。因为生了孩子而不再平坦的肚子勉勉强强盖在一件白底碎花的薄睡衣下面,两个奶子不知道是不是喂孩子喂的,显得格外的大,在睡衣底下忽忽悠悠的挂着,很明显没有穿文胸。一张胖的臃肿的大脸油光可鉴,原本齐脖的头发楞是烫出了几千个卷,还任性的染成了枯黄的颜色。至于下半身……那也算得上腿吗?你那塑料拖鞋也太粉嫩了吧?
“这个世界的我是不是眼瞎?”洪亮心想。
正出神,那女人的两只眼睛里射出了杀气,直直的逼视过来。一只手指着已然吓到手软而低头静立的儿子,另一只手在半空中对着抱孩子的男人指指点点。
“马洪亮,你儿子今天要是拉稀,我跟你没完!”一嗓子喊出来,洪亮几乎崩溃。没想到这战火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这一天吃了多少冰棍了?你说!整体就知道喝酒,看你胖成个啥?孩子你管过一天吗……”
“我没管过我抱的是啥?”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天的生活。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个世俗到最最普通的家庭,一个勇猛彪悍的老婆,还有两个懵懂单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