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视线从楮语额间的天印上移开,越过楮语落到别处。
目光深邃长远,语气凝重:“浩浩十四洲……已六千年无人证道成仙了。”
亢君依然没有看楮语,却问道:“你可知世人暗中称浮槎台为什么”
楮语神色如常温和沉静,但语气不由随之沉凝一分,平声道:“世人暗中称浮槎台为仙人冢。”
亢君看向她,倒是有几分意外。
此话只暗中在元婴境界之上的修士们间谈及,等闲绝不会说与低境界的弟子们听。
它虽只短短三字,但就是能够影响无数弟子的向道之心,使他们初入道途便生退却之意。
亢君于是问道:“你可惧”
楮语神色平静,心中无波澜,只目光清明坚定,语气亦平静:“弟子不惧。”
亢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楮语也便沉默着,心中组织着语言,准备取出玉简。
亢君却只沉默了几息,已再开口:“华山剑冢百年开放一次,各宗门皆可择一位元婴之下的弟子入剑冢试炼。三年后的论剑会正是百年,届时,你随你大师兄一并去岱洲。太微入剑冢试炼的名额,本君今日正式许与你。本君知你勤奋刻苦,只望你能坚持,不辜负你两位师父与宗门的期望。”
楮语知晓剑冢之事。问峰斗时相俞被她设计,曾提及此事。
她有把握争取到入剑冢试炼的名额,但确不料亢君这么早便定下给了她。
楮语认真应下。
亢君点点头,道:“今日便且回吧。本君不在时,有事可寻你大师兄二师兄。”
话音刚落,又再开口补充道,“你毕君师父虽远在乾洲,但一直牵念。因为某些缘故她可能鲜少传讯,你若有意,可多传讯与她。她都会看的。”
楮语应道:“弟子知晓了。”
亢君颔首,目光示意她可离去。
楮语自然没动。
亢君便问道:“你可是有事要说”
楮语微一颔首,终于取出她花了一夜刻写的心法玉简,温声:“掌门师叔,弟子有一物欲赠与宗门。”
她松开手,也施展垂云术一重,将玉简递送到亢君面前。却离得更远些,悬在二人中间,不逾长幼之矩。
亢君心中微感意外,看着这玉简,他更是立即生出某些猜测来。
不过身为一门之主、分神境大能,又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他脸上神色自然未变,只抬手施术,将悬在一丈开外半空中的玉简收到掌中。
而后打开玉简。
打开玉简的瞬间,亢君瞳孔微缩。翻阅玉简中内容的几息间,他脸上向来一丝不苟的神情也终于明显地变了变。
饶是已经大概知晓拜入苍天官的这位弟子师承昴君,很可能是步天之后。
他也确实希望此子日后修为有所大成时,能自愿回报太微一些,留下些步天真传。
但确确实实、完全不曾料到,此子会在当今这入门三月之时便予以回报,将《镜步天歌》心法内容直接赠与太微门!
玉简中的内容与当世星修所修习的功法有不少出入,但明显更为精绝、玄妙。
绝对是只有那位众星祖师镜君才可能创造出来的功法。
不过内容很少,可以看出应当是面前的这位挂名弟子点亮的几座星官的功法。
那么,这玉简便不是《镜步天歌》完整的真传玉简,而是此子以区区筑基八层之境,自发将所修习的功法法诀皆刻写了下来!
亢君看着玉简,陷入沉默。
既为他面前这位挂名弟子赠玉简的行为而沉默,也为其惊人的天资与实力而沉默。
他已是分神后期大能,经历过万般磨炼,见过世间无数修士。
弟子们即便资质再卓绝、进步再神速,于他而言其实也仍只是太微门的弟子,是他的后辈、小辈。
直至这一瞬。
亢君将玉简握在掌中,看向楮语。
这一瞬他见此子。
才忽然真见天骄。
亢君思及往事。
谁又能知,这位天骄的出现原是北斗峰当代轸君通过知术而预见的。
北斗峰派女宿弟子前去莱洲负责收徒任务,与昆仑其他峰剑修弟子配合抢尽太微所寻到的新弟子。
独独错过了最后一个。
而他们太微门派去的占星术修炼得极佳的商星弟子,拿着太微上一代轸君留下的法宝玉衡,寻到了此子收入门下。
只收到了这么一位新弟子,却恰是太微与北斗要争的那一位。
太微门有幸,与此子有缘。
太微掌门与挂名弟子皆沉默着,大殿内寂静无声。
终于,掌门先开口道:“你将它交予我,是欲由我代传于太微弟子”
他忽然换了个自称,自称为“我”。在他自己都不曾第一时间意识到之时。
弟子颔首以应。
掌门却一松手,便见玉简稳稳飞回了弟子身前。
不苟言笑的掌门终于露出明显的笑来,但因常年肃着脸,显得略微僵硬,他并不知晓,只道:“本君在此代太微众弟子感谢你。”
楮语温声:“弟子拜入太微门下,虽为挂名,也是太微弟子,受宗门教导与庇护,合该报答宗门。且镜君祖师有言,望后世弟子能将心法外传,不使传承断绝。弟子只是做了身为二宗弟子应当做的事。”
亢君听她说完,缓缓收了笑,恢复那般威严肃穆的模样,且比之寻常更甚,沉声道:“勤苦不怠,豁达开朗,心明目远。吾见尔,恍惚见尔先辈。”
说完他似叹了一声,顿了顿,不再那般严肃至极,转口道:“你毕君师父远在乾洲斮风城巡法,苍天官已许久不设早课。不如自今日起由你代你毕君师父重开苍天官早课。”
“传法之事,本君以为,你可以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