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听顾云霁说完整件事情之后,顾开祯和王夫人皆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顾开祯没看见顾云霄的身影,问道:“霄儿呢?”
顾云霁道:“大哥和世子出门逛街去了。”
听到外来的客人不在,顾家的颜面好歹保住了一些,顾开祯脸色终于好转,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翠儿,和旁边明显憋着气儿的顾云霖,缓缓开口道:
“无论如何,翠儿怀的都是我顾家的种,不能对此不管不顾。但眼下霄儿的婚事将近,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老二纳妾,容易让人看出端倪。等老大成了亲,咱们再选个吉日,让老二把你抬为姨娘。翠儿,你看如何?”
不等翠儿反应,顾云霖就嚷嚷道:“不行!我还没成亲呢,婚前纳妾,往后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
“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婚前纳妾不好听,难道婚前让通房有孕就好听了吗!”顾开祯被顾云霖气得胸口疼,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眼看父亲动怒,顾云霖立刻闭嘴,瑟缩着身子不敢再看他。
顾云霖这副懦弱怕事的样子,顾开祯越看越来气,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自己的通房有了孕,你不想着怎么处理,居然还惦记着将来不好娶妻?你看看你,有个男子汉的样子吗?自己的骨肉都下得去狠心打掉,一点担当都没有,懦夫!”
听父亲这样说,顾云霖还颇有些不服气,撇嘴道:“她自己倒了避子汤也要怪我吗?何况,府里又不止我一个男人,谁说孩子一定是我的?到底哪来的野种还不知道呢。”
都到这时候了,顾云霖居然还在推脱责任,甚至妄图抹黑孩子的血统,顾开祯都要被气笑了:“翠儿是你的通房,日日待在你的内院,仆人小厮根本都进不去。你三弟不在家,你大哥日日忙着自己的婚事都没空休息,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顾云霖小声嘟囔着:“这不是还有父亲您……”
“孽障!你说什么!”顾开祯顿时被气得胸中气血上涌,头脑晕得有些站不住,摸到旁边一个茶杯抬手便朝顾云霖扔了过去。
顾云霖缩头一躲,茶杯从他的头顶掠过,落在身后的地面上,啪得一声摔得稀碎。眼看没打中,顾开祯三两步走过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仍不解气,抬脚还要再踹,被顾云霁抱着腰拦住了。
“父亲!父亲息怒!眼下还是先把事情处理了,让大哥把嫂嫂顺利娶过门才最要紧呐!现在便是把二哥打残了,也于事无补啊!”
闻言,顾开祯停下动作,冰冷地看了顾云霖一眼,转过身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随后他长出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用手撑着头,半晌没说话。
顾云霖则被吓得涕泗横流,颤着身子缩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好一会儿,王夫人才开口道:“翠儿作为通房不好好伺候主子也就罢了,居然敢私自倒了避子汤怀上孩子,还想以此为要挟求个名分。若真遂了她的意,其他人还不有样学样,府里还有规矩可言吗?”
“依我看,就该打掉孩子毒哑嗓子,将她发卖了出去,这样大家都干净!如此便能将事情死死捂住,既对霄儿婚事无碍,也不影响老二今后说亲。”
王夫人恨透了顾云霖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祸事来,影响顾云霄的婚事。但他毕竟是顾开祯的儿子,无论何时也由不得她置喙,于是把怒气都转移到了翠儿身上,处置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闻言,翠儿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夫人:“夫人果真要这样处置我?行事如此歹毒,这便是你们华亭县顾家的为人吗!”
她垂下眸,脸上的悲愤转变为怨恨,眼中闪过一抹狠绝:“既然不给我留活路,那你们也别想好过!今日,我就撞死在这堂上!我看你们顾家能不能手眼通天到捂住一桩命案!”
说罢,翠儿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顾开祯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喝道:“快拦住她!”众人顿时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制住了翠儿,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见状,顾开祯终于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变故耗尽了他的心神,此时胸中气血汹涌,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本朝初年曾颁布关于蓄养奴仆的法令,对不同官级的人可以蓄奴的数量有严格规定,庶民之家则不允许蓄奴。如今百余年过去,民间蓄奴成风,别说是大小官员,便是普通富商也能养奴成百上千,法令几乎成了一张空纸。
若是平常,官府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不会主动查验谁家奴仆数量超过规定,但要是闹出了人命,那就不可能不管了。顾家这阖府上下数百的仆人,哪里禁得住查?
虽说官府顾忌着松江顾氏的权势,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但为了表面过得去,多少也会做做样子,申斥罚款是免不了的。可顾云霄眼看就要娶亲了,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祸端来。
何况正是由于养奴规定执行不严,奴仆的人身权利也得不到保障,主人家随意打骂发卖那都是常事。太平年间,被欺侮的奴仆心中虽不平,但迫于威势也就忍了。但凡有个什么天灾**,时局动荡起来,就得防着这些奴仆趁势聚众造反,报仇杀主夺产了。
所以只要是体面人家,都不会特别苛待下人,不仅是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是为将来的人身安全考虑。如果翠儿今天死在这堂上,顾家颜面扫地被官府申斥不说,还会令府里其他的下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