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五十来号人,一时竟辨不出这声音从哪来,待秦缨站起身,众人才瞧见竟是她,霎时间,所有人表情精彩纷呈起来。
“是云阳县主!”
“她要做什么白日里她差点打陆柔嘉一巴掌……”
“婉儿下午并未留她,可她却非要赖着不走,这会儿,必定又是为了引得崔世子注意在耍花样,说不定是要补上那一巴掌。”
整个京城都知道秦缨喜欢崔慕之,她大胆的示爱之行,亦早就为贵女们所不齿,陆氏和长清侯府结亲的消息传出来后,她数次刁难陆柔嘉,眼下陆柔嘉多半是害了崔婉的凶手,难道她要现在惩处陆柔嘉,好博崔慕之好感
看着走过来的秦缨,陆柔嘉惊慌地缩起了肩背,而将这些话听在耳里的崔慕之却露出厌恶之色,仿佛将他与秦缨的名字放在一起议论也是一种侮辱。
今日秦缨着一袭湘妃色曳地华袍,绣纹繁复瑰丽,乌发如云,钗环耀目,她一步步朝着陆柔嘉而来,眼神坚毅,神容凛然,华服不仅未压下她半分姿容,反令她有种骄矜清贵之美,众人看着只觉有些怪异,但何种怪异又说不上来。
秦缨越走越近,赵镰迟疑道:“县主要做什么”
秦缨未曾理会他,径直去陆柔嘉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她伸出手,往陆柔嘉面颊上落去,众人以为她真要打陆柔嘉,崔慕之也如此想,他正想开口阻止,可下一刻,他诧异地挑高了眉头——
秦缨指尖轻轻一拂,温柔地擦去了陆柔嘉面上的泪珠,“别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便是陆柔嘉自己也惊呆了,但紧接着,秦缨握住她手臂,将她半托半扶了起来,“没有这样查案的,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冤枉。”
陆柔嘉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秦缨的手温热有力,语气亦是恳切,她纵然不敢置信,却本能地更委屈了,竟然只有秦缨相信她!
见她泪珠不断,秦缨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丝帕给她,又有些唏嘘,现在的陆柔嘉还太过天真善良,善良本身珍贵,但不能交给只有善良的人去守护。
她转身挡在陆柔嘉身前,隔断了所有人的注视,又看着赵镰和崔晋道:“丝帕不能算铁证,今夜我看到她朝着观月台的方向去了。”
这出戏太过新鲜,赵镰戏谑道:“县主,就算她真去了观月台,也不代表她一晚上都在观月台,且那里与荷花汀隔着大半个映月湖,走路都要一刻钟的功夫,她人没去荷花汀,丝帕却在那,难道丝帕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去了”
秦缨见他这幅态度也不意外。
原文里,秦缨的确看到陆柔嘉去了观月台,但她并未给陆柔嘉作证,而两衙司之中,龙翊卫走个过场便将案子丢给了京畿衙门。
捕头赵镰欺软怕硬,见嫌疑者是好拿捏的陆柔嘉,又见崔慕之不帮她,便越要定她为凶,后来原主轻易收买他,他便对陆柔嘉用了重刑,还伪造了认罪文书,忠远伯闻讯,一道折子告到了贞元帝跟前,第二日陆氏便被抄了家。
原身为主犯,但这赵捕头也是贪赃枉法之辈。
赵镰之语引来几声轻嗤,堂中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缨,等着她如往日那般,为了在崔慕之面前出风头而丑态尽露。
这时,只听秦缨掷地有声道:“丝帕不会被风吹那么远,也不会自己长翅膀飞过去,但它可以被湖中水流送过去——”
赵镰一怔,戏谑倏地消散,但他没想到,秦缨接下来的话才更令众人惊掉下巴!
她说:“映月湖引得是活水,水流自东向西,不仅丝帕可以被送过去,落入湖中的花叶草木都可以顺水飘过去,便是崔婉的尸体也不例外。”
“因此丝帕绝不算铁证,荷花汀更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其他人针对荷花汀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表明什么,在场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一样还有嫌疑。”
阁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镰知道秦缨名声,先前面上敬着,心底并不以为意,但他实在未想到秦缨这般机敏,他愣了片刻,先向崔晋求证,“伯爷,映月湖当真是活水”
崔晋也从惊讶中回神,“的确如此……”
赵镰还想找补,秦缨已似笑非笑道:“你身为捕头,第一案发现场都未确认,便如此草率地将陆姑娘认定为疑凶,难道是看她没有靠山,便急着诬赖她,好早日结案领功”
当着忠远伯的面,赵镰顿时慌了,“下官只是想早些找到谋害崔姑娘的凶手,好让她沉冤得雪,适才……适才是下官冒失了,县主恕罪。”
秦缨侧开身,“你该让谁恕罪”
赵镰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咬牙,对着陆柔嘉拱手行礼,“请陆姑娘恕罪,实在对不住了。”
看着面上青红交加的赵镰,陆柔嘉终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泪痕未消地望着秦缨的侧颜,只觉她本就花容月貌的面颊似在发光,“县主……”
她要道谢,秦缨却只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她对陆柔嘉的命运充满了怜惜与同情,只是眼下,还有比拯救虐文女主更急迫的事。
她转头问赵镰:“赵捕头既真心想找凶手,请问婉儿的死因可确定了”
“死因”赵镰呆了呆,“县主觉得崔姑娘并非溺水而亡”
秦缨脑海中有原主全部记忆,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带了古韵,“今夜夜游,所有人先在梅林拜月,后来大家虽都离开,却只沿着映月湖畔放河灯,这期间,没有人听见呼救声,因此,她很有可能先被人袭击,失去意识后落水。”
微微一顿,秦缨又想起一事:“并且,她今夜是第一个离开梅林的,除了河灯,她还准备了向织女娘娘祈愿的天灯,她当时是要带着侍婢去前院取天灯。”
案子方向有变,先前与秦缨说话的紫衫姑娘站了起来,她名叫傅灵,是鸿胪寺卿家的二小姐,她道:“不错,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都再未见过她了,我们等了片刻,各自拿了河灯去放,百盏河灯都快放完了她也没回来。”
她这般说,一旁威远伯府家的小姐赵雨眠也跟着道:“不错,我们放河灯放了半个时辰,还去了映月湖畔的几处景观,等我走去荷花汀的时候,便发现她已经……”
赵雨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此刻还惊魂未定。
秦缨沉吟道:“这中间有将近一个时辰,取个天灯不可能这么久,去问她的婢女,看她晚间取天灯之后又去了何处,她去的地方,极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
秦缨贵为县主,此刻更有种正气凛然不可违逆之感,赵镰生得人高马大,气势上却矮她一截,他喏喏应是,连忙吩咐衙差跑腿。
衙差一走,整个朝暮阁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打量秦缨。
显然,他们发现秦缨大不一样了。
而西窗前,那道置身事外的背影,终于目光沉沉地转过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