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嗤,将她的手放回锦被中,转身端过一侧的托盘放在小几上,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几块碎裂的玉镯,正是方才雪地里被磕碎的紫润灵镯。
他长指捻起一块,放在烛火下看了会儿,莹润淡紫的镯身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陆熠拿起块干净的帕子开始耐心擦拭,思绪一转,仿佛又回到了他上顾宰辅府上下定时,亲手将镯子戴在顾霖手上的场景──
那时的她应当是真心欢喜的,一双漂亮眸子里的光芒就快要溢出来。
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多年,他自认学透了那些奸诈阴险、诡谲暗涌的手段,可却独独没有见过像她眸里那种纯澈干净的笑意。
干净得让他想要摧毁它。
诚然,他如今就是这么做的。
等到最后一块碎镯被擦拭干净,屋门再次被打开,徐答端着一碗药轻手轻脚进入:“世子爷,药熬好了。”
陆熠点头,伸手要接,不知何故忽然又收回了手。
他蓦的站起身,坐到了一侧的玫瑰圈椅上,又恢复了往日里冷血嗜杀的模样:“随便叫个人来喂。”
“是。”徐答应了声,出门叫人。
灵樱一直在外头守着,见徐答端着药进去,很快又出了屋子,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问:“徐……徐大人,姑娘如何了醒了吗”
徐答望一眼被抓着的手臂,忍不住老脸一红,话也多了起来,开解道:“灵樱姑娘别急,夫人虽然还昏迷着,我已经问过府医,几副汤药喝下去,应当是无碍的。现在世子爷命我叫个人进去喂药呢!”
“那……那我去!”灵樱松口气,抬脚就要进屋。
徐答拦住她:“姑娘不可,你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何事”
“去寒月院将夫人的一应用品搬过来,”见到灵樱惊诧的目光,他继续道,“照我经验来看,夫人八成要住在这澜沧院,你先去准备,免得等夫人醒了还要来回折腾,喂药的事我找个得力的婢子就行。”
灵樱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徐大人不会见夫人母家落难,连带着她也一起捉弄吧
“快去吧,我用人品担保。”徐答轻轻推了把灵樱,自己也极快闪身去外院寻婢女进来伺候。
一碗汤药灌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顾霖果然悠悠转醒。
她意识还有些混沌,入目都是陌生的场景──靛蓝色的床帐,用银色丝线绣着祥云图腾,屋内的陈设简单得没有一丝杂乱,却样样都非凡品,还有架子上摆放着的一排排古剑,看着如此眼熟,倒像是陆熠曾经佩戴的……
陆熠
顾霖猛然回神,书房外的一切飞速在脑海里掠过,她惊慌地坐起身,一抬眼就看到了淡漠坐在一旁的男人。
他半垂着眼,手里握着一卷铁卷兵书,瘦削的下颌紧紧绷着,看着让人畏惧又害怕。
顾霖顾不得这些,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几步下榻跪在了男人面前。
陆熠缓缓抬眸,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暗潮涌动,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顾霖抿唇,用一种近乎哀求崩溃的语气:“陆……世子,求求你,放过顾府……成吗”
她的眸子一向美得惊人,此刻再也不见当初的自由烂漫,反而盛满了恐惧,惊弓之鸟一般,仿佛微响的动静都能把她惊碎了。
男人缓缓放下了书卷,幽冷的目光看住了她柔弱的脸,没有一丝温度地答:“不可能。”
顾霖一下子崩溃,泪水又落满了双颊,她不甘心似的攥住男人的衣袍,嗓音破碎地求:“陆世子,陆将军,我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为奴为婢,赎罪一生都行,甚至你要我这条命,立刻就可以拿去,我只求你,求你放顾府一条生路,所有的罪孽由我一人承担,求你……”
她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双颊通红,泪水扑簌簌落下来,陆熠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看她跪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毫无尊严的模样。
脑海中忽然又闪过那个张扬明媚如海棠的小姑娘,穿着一袭绯红的裙衫,在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骄傲地扬起下巴,带着点少女计划得逞的沾沾自喜:“陆熠,又遇见你了,我们真有缘分呀!”
风吹过,她精致的裙裳随风飞扬,乌黑如瀑的墨发将她娇美的脸庞欲遮未遮,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眼前的姑娘却如飘摇零落的残花,在冰冷中瑟瑟发抖、战战兢兢,也许风一吹就散了……
他忽然烦躁地重重将书卷挥落在地,大掌捉住地上人的手臂往上一提,顾霖便如一朵落花般跌入了男人怀里。
她的身子很轻,比从前更加瘦弱,腰肢亦不盈一握,此刻落入他的怀中,苍白的脸颊上更加惊慌。
陆熠摁住她欲逃离的身子,薄唇在她耳边轻吐:“为奴为婢,赎罪一生么”
“顾霖,我给你三日时间,如果你真做到如此,我就放顾府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