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光如同一张薄纱,令其笼罩的事物都呈现出淡淡的绯红色泽。
道格拉斯动作很轻地翻身下床,先是去了趟盥洗室解决生理问题,才返回房间。
出于某种心虚,他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一些,隔绝了窗外的月光。
侧耳倾听,走廊里一片寂静。
道格拉斯背靠窗沿微微垂首,低声诵念道:“拨弄时光的指针;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呼……似乎有无形的风在昏黑房间内刮起。只是一刹,道格拉斯就听到床架吱呀作响,看到那熟悉的巫师袍下摆悄然翻卷,知道阿蒙已然降临此处。
还没等他开口,阿蒙轻笑的声音就从前方悠然传来:“来做个占卜吧。”
“……”
占什么玩意?道格拉斯满头雾水地抬起视线,对方手中果然有一叠装饰有银线的塔罗牌,不过看数量只有二十二张大阿卡纳,没有小阿卡纳的部分。
这是在搞什么……虽然心里有些嘀咕,但看到阿蒙不由分说地将牌散开成扇形递到自己面前,道格拉斯还是乖乖伸出手,同时小心询问道:“需要抽几张?”
“随意。”
于是按照惯例,道格拉斯从中抽出了三张,将它们一一翻开。
正位的“月亮”,逆位的“力量”,正位的“战车”。
这场占卜在流程上非常不合规,既没有由求卜人洗牌,在抽牌时道格拉斯也没有将注意力集中于占卜这件事上。
如果是一般人主持的占卜,这样的抽牌结果必然是不准确的。
但占卜的本质即是沟通灵界获取信息,由阿蒙这样的高序列非凡者发起,形式已经不重要了,祂本身的灵性才是决定因素。
而看到牌面后,阿蒙抬手抚了抚单片眼镜,没什么表情地将那几张牌收回牌堆。
注意到道格拉斯暗含期待的眼神后,祂又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你可以自行解读。”
这是什么开卷考试吗……道格拉斯迅速地回想着这几张牌所对应的释义。
正位“月亮”,由于形势的飞速转变、动荡而感到不安,内心充满恐慌……
逆位“力量”,遭遇挫折,缺乏勇气与信心,没有能力处理眼下的问题……
正位“战车”,强调竞争,强调前进,不满足于现状,有寻求改变的意愿……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变得复杂。
这时,阿蒙却忽然开口:“‘月亮’是你的敌人。”
“嗯?”道格拉斯一怔,下意识地询问道,“‘月亮’……不,不是指母神的教会吧?”
作为一名合格的,呃,至少看起来合格的大地母神信徒,他清楚地记得“红月”是大地母神的象征之一。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阿蒙随意摆弄着手里的塔罗牌,悠然继续道:“你在以怎样的身份向我发问?是尽职尽责的官方非凡者,还是渴望与邪神交易换取好处的野心家,抑或是……我的信徒?”
无视了旧日遗民骤然绷紧的身躯和警惕防卫的姿态,祂头也没抬,双手轻轻一拍,那副塔罗牌忽然就消失在祂两手之间。
“别紧张。”阿蒙说,“只不过是一个忠告:我会如何对待你,完全取决于你将如何对待我。”
险些就要给大佬表演一个滑跪的道格拉斯惊疑不定地看向阿蒙,只见那张瘦削的面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蕴含着某种深邃的平静感。
这让原本有所警惕,有所戒备的道格拉斯逐渐放松下来。
仔细一想,他发现除去首次见面的一点点威慑,阿蒙从始至终没有对自己产生过实质性的危害,反倒是在各种方面给予了许多帮助。
并且阿蒙明确表示了自己有所图谋,明确表示了祂知晓有关“穿越”的内幕,只不过道格拉斯自己的序列过低,无法得知背后的隐秘。
这样来看,阿蒙无比坦诚,反倒是道格拉斯一直充满防备和排斥的样子显得有些不识时务。
不,如果我有序列三的位格,我也会无所畏惧的……被来历不明的大佬找上门,会害怕,会排斥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着借口,道格拉斯却不得不回过头来反思,自己所谓的掩饰,所谓的试探,究竟有没有用。
显然是卵用没有。
而阿蒙刚刚的话语,简直就是明示。
如果道格拉斯接受了这些帮助却执意保持疏远,那么阿蒙也会毫不犹豫地收取相应代价,哪怕那代价远超道格拉斯所能承受的。
因为这是一场“交易”,“交易”必须公平。
而阿蒙想要的不是交易。从一开始,祂就告诉道格拉斯,哪怕是扮演也无妨,祂希望他来做自己的“信徒”。
虽然从未见过真的神眷者,但身在教会的道格拉斯对其中的含义一清二楚:
坦然接受眷顾与恩泽,不必过多思考,不必计较得失,唯有顺从神明的一切旨意。
“……”
道格拉斯沉默着张了张口,却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未有多少抵触之情。
也许在那场战斗之前,他是不愿意的。不愿意有人凌驾于自己的意愿之上,不愿意失去那一点点可怜的自由。
可是,他却无法不去想,若是自己早一点认清情况,接受阿蒙的好意,温克尔根本不会死。那些人根本不会死。
其实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在自身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毫无疑问地需要阿蒙。
更何况,重重秘密之下,阿蒙竟是此刻唯一一个能够让道格拉斯在交谈时开诚布公、不作遮掩的存在。
思绪电转之间,他向前一步,左腿微微后撤并弯曲,直到膝盖磕在坚硬地面之上。
半跪于阿蒙身前,右手按于左胸,道格拉斯抬起头仰视,第一次敢于长久地凝视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我将我的忠诚与信任交予您,将我的未来与所有可能**予您……”
他的声音低而沉,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溺水之人正拼命抓住那根能够救命的稻草。
“我向您祈求能够变强的力量,向您祈求隐秘的真相,我祈求……您的眷顾与庇护。”
而神子注视着他的举动,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点点加深。
阿蒙微俯腰背,伸出手像是逗弄阿猫阿狗一般拍了拍青年的发顶:“好孩子。”
“我应许你的祈求。”
在这个瞬间,道格拉斯紧绷的肩背骤然放松,竟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与平静,好像猛地卸下了穿越以来一直肩负着的沉重的秘密,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他险些顺着阿蒙收回的手掌,将脑袋靠向对方膝头寻求更多安抚,好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多少有点丢脸了……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借助一点冥想的技巧自行平复了情绪,道格拉斯听从阿蒙的吩咐站起身,并任凭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秒,周遭景色剧变,红的更红,黑的更黑,蓝的更蓝,许多透明的说不出形状的事物漂浮在斑驳光影之中,头顶,极高极远的地方悬挂着七道明艳的光辉。
这里是灵界!
有过几次“旅行”经验的道格拉斯见到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蠕动的饥饿’……是在您手里吗?”
阿蒙反手将那只手套丢给他,然后领着道格拉斯在灵界穿梭,时不时变换方向或避开某些抽象如同幼儿绘画的图形。
再次戴上冰凉的人皮手套,有阿蒙在身边不必担心遭到灵界生物攻击的道格拉斯一方面是为了转换心情,一方面是单纯的好奇,开始四处张望,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灵界生物。
还能看出点形状和物种的多半是自然灵,浑身缠绕黑气的是死灵和冤魂,更多说不出形状和质感的玩意儿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范围,难以想象它们是如何诞生的。
“等你晋升到序列七,可以与灵界生物签订契约,获得自己的信使。”
赶路途中闲着也是闲着,阿蒙随口提起灵界信使相关的知识。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四处扫视的目光就变得功利起来,想要看看有没有外形稍微正常点的玩意儿可供自己未来选择。
最好比较能打,毕竟我到了序列七也没什么正面攻击能力……
这时,无意瞥到一枚线条凌乱的红月图案,道格拉斯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之前那句“‘月亮’是敌人”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