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登桂对此心知肚明,知道阮知方不会抗旨,故敢肆无忌惮地使用明发上谕,切责阮知方,逼他立即出战。
但阮知方的部下,多出身于武将。这些镇西军悍将长期与高蛮、暹罗、南圻山贼作战,生死与共,隐然结成了某种小团体。
越南与明清一样,对军权防范很严。越军不得参与政府行政权、财政权,内部指挥、管理分离,战时简派文臣统率大军,与满清绿营兵相似。
所以,镇西军虽然骄横,却远达不到尾大不掉的地步。
现在,北圻局势危急,征越军虎视眈眈,镇西军内部人心惶惶。加上朝廷威逼利诱,这些镇西军悍将也产生了异心。
阮知方深知军心已乱,只得义正言辞地说道:“诸位,我们食君之??、忠君之事。古人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值此北贼入侵,我等军人更应慷慨赴死,以纾君忧。”
这话毫无说服力,底下无人响应。
倒是有个大将驳道:“章帅何出此言?朝廷不辨忠奸,嗣德帝也不信任章帅,咱们还为何要效忠朝廷?”
有人开了口,立马就有人接腔,说道:“咱们镇西军久经战阵,现在又身处前线,该怎么打仗,还要朝廷来教吗?章帅抱定的‘以守为战,以战为守’的策略,是当前唯一可行的策略。
“反倒是朝廷里那帮奸臣,见不得我们有一丝清闲,逼着我们立马出战。现在北贼势大,有蒸汽战舰,枪炮精利,实非我军所能敌。
“张登桂逼我们与北贼决战,不是要逼我们送死嘛!”
谈到“送死”,众将都愤恨不已!镇西军大仗小仗打了无数,从来没有遇到过征越军这样的敌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剧绝望。
可朝廷并不体恤他们,下旨切责,又派内臣监临河内,催逼他们立即与征越军决战。这是什么道理?
有个足智多谋的部将,被镇西军称作是“小诸葛”,为了一向深沉,此刻也忿恨不已,说道:
“如今,我们镇西军是左右为难。若是奉诏,必败无疑。若是不奉诏,又要被张登桂落井下石。依我看,唯有一计,上可保我们前程富贵,下可保全军将士身家性命。”
“小诸葛”与阮知方是儿女亲家,在军中很有威望。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的瞩目。他瞟了一眼阮知方,见阮知方并不表示反对,便继续说道:
“大家还记得明末的关宁铁骑吗?”
众人恍然大悟。
明末时,后金在关外崛起,不断侵袭辽东。袁崇焕一介书生,激于时事,亲往关外勘察地形,回京后上书议论辽东边防。
于是,袁崇焕受到崇祯帝的赏识,又得到大学士孙承宗的支持,前往辽东主持军务。他力主“以辽人守辽土”,从辽民中精选身体强壮者,充实各军,大力栽培祖大寿、吴三桂等一大批辽将。
这就是威名赫赫的关宁铁骑,是明朝末期最精锐的部队,也是明军抵御八旗兵的最后一支劲旅。其战力高于后金六旗,能与八旗军中护军正面交锋。
然而,袁崇焕勇于任事,擅杀毛文龙。崇祯帝猜忌心重,中了后金的离间计,诛杀了袁崇焕。
从此之后,关宁铁骑与明朝离心离德,彼此防范。以祖大寿、吴三桂为首的关宁大将,则把关宁铁骑的利益放在首位,在明朝、后金之间左右摇摆。
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崇祯帝已成了孤家寡人,各地明军按兵不动,不愿入京勤王。至于关宁铁骑,则留在山海关阻击清军,无法入关勤王。
祖大寿已经被俘投降了后金,其侄子吴三桂夹在农民军与清军之间,最终审时度势,投降了清军。
这支关宁铁骑,摇身一变成为昔日仇敌的马前卒,从辽东一直打到云南、缅甸。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部将也都鸡犬升天,富贵无边。
“小诸葛”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清楚了:眼下的处境,阮知方不就是吴三桂吗?镇西军不就是关宁铁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