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规矩,是铁一样的规矩。
顾正臣杀吴康、秦信没错,错的是他没守规矩。
吕宗艺揉了揉眉心,看向趴在桌案上沉睡的顾正臣。
无疑,他成功整顿了泉州府官场,他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干臣能臣。可这里有一个疑团,为何顾正臣这么一个聪明人会犯下如此错误,留下致自己于死地的破绽?
高明的棋手,不可能接连出现昏招而不自知。
杖死杨百举是个昏招,他至少还有机会补救。可公然杀掉吴康、秦信,他拿什么补救?
一着不慎,
满盘皆输!
纵是顾正臣在这个过程中吃掉了多少棋,可他依旧会输掉一切。
就在吕宗艺沉思时,顾正臣微微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看到桌案上的招册不见了,刚想询问,抬头便看到了两张陌生的脸。
张培连忙上前解释:“老爷,这位是行省衙署来的,吕宗艺吕参政。”
顾正臣瞪了一眼张培,然后看向吕宗艺,暼见吕宗艺身旁堆积的卷宗,揉了揉酸涩的胳膊,起身走了出来,肃然行礼:“泉州知府顾正臣见过吕参政。”
吕宗艺拱手,呵呵一笑:“顾知府官威浩荡,我一个小小参政,怕是受不起吧。”
顾正臣眉头一抬:“面对参政,哪里还有知府的官威。”
吕宗艺指了指桌案上的招册与卷宗,沉声道:“这里卷宗与招册我已看过,却不见高晖高参政的卷宗,更没有审讯招册。其他案件我且不问,只问一句,高参政是否被你抓了?”
“是。”
顾正臣坦然承认。
“罪名?”
“卜寿私通海寇,乘船出海,本官抓卜寿及市舶司提举魏洪,高参政带人想要抢走二人。考虑到高参政之子高东旭与卜寿孙女卜菲成婚,高参政与卜寿算是亲家,本官怀疑其有私心,想要抢走卜寿为其脱罪,事急从权,我只能行此下策。”
吕宗艺皱了皱眉:“你说什么,高东旭迎娶的是卜菲?”
顾正臣见吕宗艺竟不知这一点,微微点头:“难道高家大喜时,吕参政没有前去讨一杯酒?”
吕宗艺盯着顾正臣没说话。
高晖的儿子成婚又不是高晖成婚,需要老子亲自去?
想啥呢。??
再说了,高东旭成婚很是低调,并没有大肆张扬,也没听说宴请了多少人,只听闻是泉州府人氏。
吕宗艺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仅凭着你一句事急从权,便抓捕行省参政也着实胆大包天,肆意胡为。”
顾正臣反问:“若不将其抓在府衙,卜寿心存侥幸,会交代得彻底吗?换言之,一个还有希望的人,会如实交代等着判死刑吗?”
吕宗艺想了想,认可顾正臣的话,但一张嘴依旧是反对:“这些理由不足以关押一省参政,若都如你这般,天底下官员谁还有安全感?参政视察地方,御史监察地方,但凡发现一点不对,岂不是会遭人无故羁押?如此行径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我希望你清楚,朝廷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顾正臣自然知道这样做并不完全正当,但这是实现泉州府官场正义的必要手段。
当然,没有老朱给的“便宜行事”旨意,自己不可能杖死杨百举,也不敢杀掉吴康、秦信,更不会关押高晖。
自己不是白痴,知道必死还敢去做。
因为有所依仗,才无所顾忌。
同样的道理,若是卜寿与高晖不落网,那些卜家拉拢的地方官吏也会因为有所依仗,无所顾忌。那样一来,自己想要整顿泉州府官场,势必阻力重重,耗时耗力,收效甚微。
顾正臣不能给吕宗艺解释太多,自己对行省衙署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对于吕宗艺的认识,只限于他是个参政,和高晖一起从刑部调至福建当参政。
顾正臣肃然道:“朝廷那里本官自会交代。若陛下降罪,我一力承担便是。如今泉州府顽疾病癣尽去,任谁来上任,这里的百姓都将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
吕宗艺看着一心为民的顾正臣,转身坐了下来,随手拿出一份招册:“你说得没错,泉州府贪官污吏被你一扫而空,未来五年内很难再出现大贪巨贪,朝廷有鉴于此,也会在选用官员、监察上加大力度,泉州府百姓确实会因你受益。只是顾正臣,用自己的命换这些,值得吗?”
顾正臣走了过去,沉声道:“倘若真因此丢了性命,确实会不甘心,会后悔。但若再选一次,我依旧会这样做。吕参政,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晋江的百姓,有没有看到惠安的百姓?”
“有些百姓每一日都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他们挣扎着,痛苦着,只想活下去!可这些官员呢,夺走他们的一切,还想要了他们的命!你知不知道泉州府七个县,其中三个县每年两税都折色丝绸,其他四个县承担了七个县的税额!”
吕宗艺看着一脸怒气的顾正臣,暗暗叹息。
从卷宗与招册上来看,吴康、秦信等人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
七个县,四个县承担七个县的税,剩下三个县全都折色丝绸,而这些丝绸,又全部输送给卜家进行利益切分,他们为了钱财,可谓用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