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普通人的一生(一)(2 / 2)

原身在这位领导的带领下那是过上了天天加班,日日少眠的日子,非但如此,她还要自我质疑,觉得自己拖累了领导没干好自己的工作,可实际上翻了原身的记忆,宁初夏只觉得很可笑。

所谓的帮忙改文章,是原身在上班期间发过去的文章,这位领导等吃完饭忙完自己的事情,十点多才开始发表修改意见。

而这修改意见她也绝对不会一口气发完,而是隔一会发一条。

宁初夏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公众号甚至公文她都看过不少,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位领导的修改意见对于文章本身的增色其实并不多,更像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强行提出一些新的观点。

原身按照她改的版本原样修改润色发过去之后该结束了吧?不,不会,她还能在这基础上改出第三、第四版来。

就比如昨天,原身不得不从十点开始坐在电脑前等到凌晨一点,可实际修改文章和对方文章的时间估计连一个小时都没有。

这种加班,真的有意义吗?

前头夸完,宫主任立刻语气一转:“不过初夏,有些话呢,我也是觉得该和你说一说。”

“您说。”

宫主任随手翻开了草案,随意看了眼:“你看这份草案,就做得很简劣嘛!你没有去查以前的记录吗?看看以前的活动方案是怎么做的。”

――当然查了,只是以前的资料收纳不全,已经很有经验的宁初夏并不反驳,所谓的反驳,是要能堵住对方嘴的时候才有用,可如果会让对方去找更多理由的话,那还是算了。

宫主任皱眉,伸出手揉着额头:“其实我也觉得挺累的,你说老让我这样批评人,但是吧,有时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做的方案还是最老那一套的东西,甚至连当年的那一套都比不上,一点都没有进步。”

她将文件半甩在桌上,没用太大力气,可那一声也足够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到现在还在做当年刚入职时候的工作,你说说,这像什么话?这有哪家的主任像我这样,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文章一字一句帮忙改,一个草案格式都要帮忙想办法?”

宁初夏低头,神情淡然,不过声音已经低落:“您别生气,是我不够认真。”

原身在这一关已经阵亡了不下五次,她常常在宫主任行云流水的批评下节节败退,然后绝望地承认:“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

只是这句话就像是什么开关一样,永远会触及更强烈的教育。

宫主任会用她的伶牙俐齿来让原身明白,她这种用自己能力不足为借口为自己开脱的行为多不负责任,多喜欢逃避,这一切是她本人的态度问题而不是其他,既然不会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不是说什么自己没有能力。

――要不是宁初夏知道原身熬夜研究,电脑桌面上全都是下载的格式,还找了不少朋友询问的话,她还真要被这心灵鸡汤给说服了。

这努力有时候不是全靠自己埋头苦干就行的。

原身接任务的时候基本都是得不到什么帮助的,其中有不少活还都是从她本人开始,且不说人有上限,就说这种连标准评分细则都没有的东西,原身怎么可能有能力去评判自己做得是好是坏?

当然,这些宫主任是不会理解的,毕竟她每次给任务的时候都会说“这种事情如果是我十几分钟就能搞定,交给你们是为了锻炼你们”。

于是进退两难,已经很努力了,可努力不够,承认自己不行,这也不对,原身每天都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宫主任叹了口气,很是为人着想的姿态:“初夏,我这也不是和你生气,我是觉得呢,你这好赖是个本科生,有文化,这肯定要比我做得好对不对?你只是还没挖掘自己的潜力,这做事情啊,你要想在领导的前面,而不是让领导推着你跑,否则这样你永远都不能成长。”

听到这种话的原身会怎么想呢?宁初夏若有所思,大概是浓浓的羞愧吧,羞愧于自己其实并没有因为学历比别人干得好,甚至连一点方向都找不到。

“这份草案你再去改一改,如果还不行呢……”宫主任看了眼手机,“这样,这两天我找个时间好好教你,别担心,这不是有我在吗?”

多体贴,可实际上她并没有对草案本身给出任何的意见,只有两个字“不行”,这是最可怕的,就和参考答案的答案略一个逻辑,你错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谢谢主任。”

这么一来一往,已经小二十分钟过去了,宫主任便也打算放宁初夏出去,她才站起来,宫主任又出声了:“初夏,我这再给你提点意见。”

她托着腮看向宁初夏,稍微打量了她一番:“这不是我说,你都工作那么久了,怎么穿衣服还这么孩子气?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家里人没有告诉你要在不同的场合穿不同的衣服吗?你说你总不打扮自己,要是哪一天有什么场合需要你出席,你总不能穿这身衣服去吧?”

宫主任喝了口半温的茶:“你别怪我多嘴啊,我这就是看不得好好的女孩子不会打扮自己,好几回我都想说了呢,不要觉得自己现在做办公室没人看见。”

“谢谢宫主任。”一次对话,不知道要说几次谢谢,事实上原身是有裙子之类的,但是骑自行车不太方便,再加上她手头有不少工作是需要到处跑的,所以还是穿了轻便的衣服。

宁初夏走出去的时候,正对上进门的王碧双,她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走出办公室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坐回工位上,宁初夏便看见刚刚又有人给她发了微信。

发微信的是同公司采购部的吴涵铭,对方先是发了两个表情包,然后开始表示慰问:“听说你又被传召了,不要不开心,摸摸头。”

亲昵的对话之后又隔了一阵,是吴涵铭的询问:“对了,我们部门这个月走了三个员工,悄悄告诉我你们打不打算补给我们?快累瘫了都。”

看见关键的信息,宁初夏挑了挑眉。

这吴涵铭和宁初夏是同期进的公司,两人一起接受的入职员工培训,并以此为契机相识,起初只是点头之交,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越来越熟悉,现在已经是偶尔会出去约会的暧昧对象了。

不过这暧昧关系并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一个月后,在原身决定表白的时候,就会有另一个关键人物出场。

一早上单单叫员工进去谈话就花掉了宫萍萍近两个小时,本就是九点上班的她,实际上每天完成的工作根本不多。

眼看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五十,宁初夏心中便有了预感,正如她预料,亮起的微信是宫主任发来的信息:“你通知一下,叫碧双他们几个到办公室来开会,五十五开始。”

没错,这又是宫主任的一个常见操作了,离下班还有不到十分钟临时通知开始开会,说是五十五开始,有时她还得接个电话或是和员工寒暄几句日常,基本都得到下班之后正式开始。

中午只是影响午休时间,可如果是在晚上的话――

宁初夏稍微回忆了下原身的黑暗时间表,五点半下班开始开会,因为主任电话等原因七点多才能开完,叫餐吃饭近八点结束,然后开始加班最早九点才能结束工作,之后送走主任,开始收拾她的办公室,收拾完了正好能给主任的朋友圈点赞。

宫主任向来不做无用的活,她如果加班了,一定会故意在公司总群里不回心虚,拖到九点后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刚加班结束,才看到,收到。”或者是发个朋友圈,“很开心有这样一群一起努力的小伙伴,就算加班到现在也很有动力”。

宁初夏面无表情,之前对于可怕的职场生活还没有足够感觉的她现在感觉已经分外鲜明。

人不少996给开高薪,这原身的工资一个月扣掉三险一金才两千八也太惨了吧。

……

纵然是宁初夏,这一天的经历也足够糟心,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母亲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很是投入。

瞧见宁初夏进屋,宁妈妈便看了过去:“你这工作效率实在是差,工作做到这么晚都做不完。”

正好是广告时间,宁爸爸也稍微分了点注意力给女儿,他摇了摇头:“你这还想辞职呢?你在你舅舅公司都应付不来,你到外面能应付什么工作?”想起昨天晚上女儿哭着说想辞职的事情他还是挺生气,再度敲打女儿,“现在的孩子就是吃不了苦,你要提升工作效率,把工作在工作时间内完成,你要知道,加班是你能力不足的表现,这就和读书一样,人家会读书的孩子回家都可以好好休息的,你当年读书就不行,每天熬夜读那么晚都差点没考上本科。”

宁妈妈对这件事很重视,她就怕女儿自己跑去和弟弟说什么:“我和你说,你这份工作可是你妈不要面子去找你舅舅讨的,你这工作完成不好就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辞职,到时候你辞职出去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想要回去我可没脸替你求你舅舅。”

“就是,也就是你这么顺风顺水,一毕业你妈就帮你安排到了你舅舅那,你还以为找工作那么容易钱这么好赚?”宁爸爸板着脸,“你这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才什么都不懂。”

眼看这对话还要继续,宁初夏只是温顺地站着,驳斥是没用的,哭也没用,安安静静听着等广告结束就是。

电视剧再度开始播放,宁爸爸和宁妈妈总算翻了过去,不过临回头前还是强调:“你领导这是重视你培养你!要是不管你的话你就废了!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宁初夏点了点头,安静地进去了房间。

原身的惨,并不是那种家境贫困或者是家破人亡的惨,她的惨是很多普通人都可能会遇到的那种。

事实上宁家并不算很穷,宁妈妈在小区里开了间裁缝铺,宁爸爸则在门口设了个帮忙打钥匙的点,这些年来也算是积攒了一些财富,不过由于店铺面向小区,而这老小区随着时间流逝住户越来越少,这几年收入已经大不如前,基本算是靠着老本吃饭,但也已经是有房、有店面、有固定收入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宁家唯一不同的呢,是宁妈妈的弟弟是个经商的人才,他自己琢磨创业,在餐饮经营上很有能力,不过由于公司发展快和他本人的眼界等问题,公司存在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而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宁初夏也就循着父母的脚步平凡的长大,和普通的生活一样的是她并不算高的智商,本就在普通高中念书的她,虽然用尽全力下尽苦功,可还是考不过其他同学,最后勉强搭上了本科的顺风车。

虽然说她念的也是本科,但别人念的是XX大学,她念的是XX大学XX学院,那种民办,花钱挂靠在某大学名下的学院,虽说最后也能拿个学位证,但是含金量可见一番,再加上她上的还是民办,一年就要交两万出头的学费,四年下来比别人多花了一倍的钱在,说实话这件事让父母很受打击,尤其是宁初夏的表姐珠玉在前,高中三年轻轻松松最后还考了个5的大学。

他们自己比不过宁舅舅本身心里就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女儿还比别人笨,这就更是憋屈,这件事也成了宁家饭桌上时常出现的话题。

在确信女儿并没有他们期盼的天资聪明之后宁爸爸和宁妈妈便找上了宁舅舅,直接拜托对方等女儿毕业将女儿收入公司。

他们可不希望女儿成了电视上常见的那种一两年都找不到工作天天家里蹲的人。

于是原身便托了宁舅舅的帮助越过了面试环节进入了公司的行政部门。

可这一切,就是原身痛苦的开始。

一周六天单休,加班没有加班费,时常因为活动连着两三个礼拜不上班,节假日需要值班,没有年休假,这些听起来已经足够恐怖,原身还摊上了宫萍萍这么个领导。

宫萍萍起初对原身并不算差,不过她很快看出了宁舅舅并没有这么在意这个外甥女,便也开始随意使唤――说起这件事,宁初夏必须说,宫萍萍倒不是特地针对原身,只是她本人确实如此,在原身记忆里的统计表里,行政部门的离职率是整个公司最高的,在招入宁初夏之前,行政部门跑的那几位离职原因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宫萍萍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可以用“锻炼”两个字来概括,可共享了原身经历的宁初夏却只想用虐待来评价。

她所给予原身的工作,不少根本就是个人难以完成的工作,而且她本人的随心所欲,时常让原本就忙碌的原身又忽然被迫介入新的事项。

工作量本身就已经需要大量加班这已经够糟心了,原身还有个时常让她不得已延长加班时间的领导,原先加班到凌晨可能能结束的事项在宫萍萍介入后连休息日都用上还做不完。

这就像恶性循环一样,做不完、熬夜加班赶工、工作完成质量差、被批评被指责、本人自责……她陷入了这个永无止尽的怪圈。

而宫萍萍本人骂起来的时候也很不客气,“你毁了这件事”、“你知道你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如果不是你无能大家不用都陪你加班”、“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能都做不好”……她不骂脏字,可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原身的身上。

于是原身陷入了崩溃、强行自我修复、再崩溃、再修复的重置过程,疲惫的精神状态不断累积,在宁初夏来的这时候,她已经崩溃过好几回,每天上班前都要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原身终于鼓起勇气向家人提起离职,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反而又增加了新的压力,来自家人的“你无能”指责、“你会让你舅舅丢人”批评更是成为了笼罩在原身身上的阴影,让她痛苦又不敢动弹。

且不说她本人的个性很软,就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也很难有自信不顾家人反对提出辞职。

“如果我提辞职了爸妈一定会怪我的,舅舅也会生气,宫主任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逃避吧?爸妈说得也没错,我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就算真的能找到,待遇和环境也不一定比这里好,万一比这还差,他们一定会更恼火吧?”

她只能不断自责――“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吧?”、“我怎么又犯这种简单错误”、“我不能逃避,是我逃避的问题”。

而在这痛苦之中,她试着考虑寻找心灵的安慰,也就是向暧昧对象发出信号,不过很遗憾,她被“甩”了。

原身自然是看不出吴涵铭和她暧昧的重要原因是她的好舅舅,对方想和宁舅舅结个姻亲,只是他对原身本人的观感一般所以还在纠结,而在一个多月后,原身的表姐则会正式进入公司,她从基层员工做起,先去的公司采购部,从原身那得知那是宁舅舅亲生女儿的吴涵铭当然立刻头也不回的换了目标,对于原身的告白直接拒绝。

宁初夏幽幽叹了口气,这大概是普通人能面临的绝境了。

想要从这个环境跳出来,自己本人又没有能力――原身的专业是万金油专业,文凭一般,在就业市场上没竞争力,而且她的工资全都交给了父母,手头甚至没有存款。

想要向权威发出挑战,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她也同样做不到这个,她就连反抗宫主任都不敢――事实上在和原身共情后,宁初夏能明白她的为难,人是社会动物,原身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长大一样,父母长辈外人的眼光对她来说就是天空,如果抗击,她的天就塌了,笼子外的人会说天空很大,可笼子里的人,根本连那部分都看不到。

说夸张点是“唯一的光”的对象,又和别人家的孩子表姐在一起了。

然后身为普通人的她,则日复一日地继续着“普通人”的生活。

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