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被他套出实话来,还不如自己老实招供。月徊把蝈蝈赶回了葫芦里,盖上盖儿才道:“其实这个蝈蝈是给皇上买的,深宫里头寂寞,有虫叫热闹点儿。我还有个打算,先教皇上玩儿虫,等他玩儿成了行家,那些娘娘们为了取悦他,自然也跟着养蝈蝈。到那时候,我可以成为紫禁城里的叫蝈蝈卖主,一只是五两还是十两,全凭我出价。”
梁遇听完,对她刮目相看,“你出息挺大,打算在紫禁城里做买卖?”
“我这是投主子所好,为主子分忧啊,有错儿吗?”她笑了笑,“再者您掌管着司礼监呢,只要发话不许其他太监出去给主子买蝈蝈,那这笔买卖我就能长长久久做下去,而且越做越大。”
这算是有生意头脑的,打算垄断,还不许人货比三家。梁遇感慨,“你是想做宫中一霸啊。”
月徊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京里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像拾媒核的叫煤霸,担粪的叫粪霸。我志向不大,就在宫里做个虫霸,一辈子也吃穿不愁了。”
梁遇算是无话可说了,唯有点头。
她擅长打岔,原本预料中的尴尬气氛没有出现,可月徊的心思显见有了变化,这点让他无法忽视。
他暗自沉吟,踱到玫瑰椅里坐了下来,半晌才道:“我今儿回来得晚,你不问为什么吗?”
月徊心道司礼监琐事多,耽搁上一两个时辰不是寻常嘛。可他既然有意引导她,那她就不能不赏这个脸,遂笑道:“我原本是要问的,结果一打岔给忘了。那您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呀,离下钥可有阵子了。”
梁遇垂下眼,抚着膝头道:“今儿延庆殿遭了贼,我上那儿处置去了。那个王老娘娘,你还记得么?”
月徊眨眨眼,想了一圈才想起来,“延庆殿王老娘娘,不就是那个打您主意的太贵人吗。”
梁遇沉默下来,并不急于辩解,隔了会儿才道:“事儿办完后,王老娘娘留我说了些体己话。”
“什么?”月徊目瞪口呆,“现在的娘娘可真了不得,还时兴给自己做媒呢?那她和您说了些什么?”
梁遇道:“没什么新鲜说头儿,只说都是苦人儿,要在宫里做个伴什么的。”
月徊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苦人儿不苦人儿的,宫里苦人儿多了,别人也没像她似的……那您呢?您有什么想法?”
梁遇淡淡笑了笑,“你将来终究会有自己的归宿,我也不能孤身一辈子。宫里那些污糟事儿不就是这样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百样过得去。”
他说得半真半假,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兴许是期待着妹子能心疼他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苦涩的味道,不太多,但就是那么丁点的量,正好勾起月徊的难过来。她往前两步,蹲在他腿旁,仰着脸说:“哥哥,我回来那天说过的话,您记得吧?我说我不嫁人了,陪您一辈子。”
梁遇的目光移过来,平静地望着她,“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是了,他想起来,似乎期待的就是这句话。明知不可能,却还想再听一回。
月徊没有那么多婉转的心思,昂着脖子说:“我能做自己的主,不嫁就是不嫁,有什么难的。”
梁遇不言声,面色还是寻常模样,眼里因倒映了烛火,总有光在跳动。
“各有各的命数,谁也救不得谁,世上也没个为了哥哥,耽误一生的道理。其实我今儿动了试试的念头,男女之情无非搂搂抱抱,这种事儿能难到哪里去,结果……”他自嘲地一笑,“于我来说太难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他话才说完,月徊的爪子就搭在了他手背上,一双大眼睛巴巴儿瞧着他。
梁遇纳罕,“干什么?”
“我就碰您一下。”她审视他的脸,仿佛他随时会厥过去似的,“难受吗?”
这丫头有时候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梁遇叹了口气,“这个能一样么?”
然后她吊上来,搂住他的脖子问:“这样呢?”
梁遇心里蹦了下,惊诧之余忙定住神,拧着眉说:“你是家里人,和外头女人不一样的。”说罢把她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心里徐徐升起一种不自在,不是难受反感,就是不自在。月徊这种大大咧咧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能改好,她不知忌讳,想一出是一出,实在对别人造成困扰。
他抚了抚发烫的脑门,“你大了,不是孩子,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
“再大不也是您亲妹妹嘛。”她龇牙冲他一乐,“我呀,从小走丢了,看见别人家大人抱着孩子,我就觉得眼热。这个毛病一直到今儿也没好,我觉得自己就算长到八十岁,也还是愿意和您在一起。哥哥抱一抱我,我心里就很踏实,知道自己也是有人疼的孩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笑着,可眼里闪着泪花儿,梁遇这些年锻造出来的铁石心肠,遇见她就不中用了。他垂眼看着她,拇指擦了她眼角的泪,菩提手串上的坠角儿垂挂下来,琥珀透光,在她颈窝洒下一片橙黄。
“你能纵性儿,哥哥不能。你想不到的地方,哥哥得思虑周全,要不然……”他说着顿下来,惨淡地摇了摇头,“不好,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