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上途中,窗外景sE随着高铁的加速向後飞掠,细微的高速音频带动着林申的满心期待。
我正在向理想奔去!
他笃定地这样想着。理想的职涯发展、理想的工作方向,最重要的是今天要去见的人,理想的前辈大师。
成为心理师两年多,在一个多月前,林申参加了一场办在周末两天名为「BigHUG!BHUG大拥抱创伤疗法」的课程,带领者是在专业领域和一般大众眼中都鼎鼎有名的纽莫熙教授。
早在林申决定成为心理师之前,他就已经透过书局和网路的各种媒介接触到纽教授了,甚至可以说是因为纽教授的各式着作和访谈,才让他在大四那一年下定决心转换跑道,报考谘商辅导研究所。
「老师,您的生活似乎得在许多种工作模式之中切换,感觉非常辛苦耶。」某场新书座谈会上的主持人问道。
只见纽教授温柔一笑,「只要知道我的工作能帮助到那些遭受过创伤的孩子,哪怕是只有一点点,我就觉得这样是值得的,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林申当时坐在台下,像在呵护小动物似地捧着新书,听完纽教授的话,又得更小心翼翼地不要让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宝贝新书上。
座谈会结束的签名时间,跟着排队人龙缓步移动,终於轮到林申的时候,他感觉到心中堵满了千言万语,最後只挤出一句谢谢,然後带着纽教授的签名和温暖的微笑离开现场。
他等不及回到家,就在书局找了个角落站着,拿出手机查询要如何成为心理师,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人生中的典范、什麽是可以向往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有意义的工作。
能够拯救他人,又能成就自我。
他想将自己感受到的美好也带给别人,如果可以,也想要像纽教授那样活着。
列车冲进山洞,窗外顿时一片漆黑,奇异的声响让他想起小时候摀着耳朵也隔绝不了的叫骂声;「哗」一声列车冲出山洞,即使窗外下着雨,都光明得让他想流泪。
「为自己好好地流泪吧,受过伤的心灵需要冲刷洗涤,然後才能显露出原本的美好灿烂。」
他想起在那次的周末课程中听过的话,那是纽教授和某一位学员现场演练时说的话,虽然不是对着他说,但他的心灵确确实实受到极大的震撼。彷佛得到了重要的允许,他哭了,现场的许多人也都哭了。
谁的心里没受过伤呢?但是有谁真的允许我们好好地悲伤呢?
(2)
那次课程大约有三十人参加,从理论概念的说明到邀请学员上台演练,林申全程都是全神贯注,从纽教授的话语中感受到字字椎心的痛楚,又彷佛在温暖的怀抱中获得疗癒。
「早年在亲子关系中受创的孩子,可能为了避免再度受伤,而刻意显得冷漠;他们不是不想与他人连结,只是害怕敞开x怀之後再被狠狠伤害,所以得保护自己。用这种方式与他人相处,很可能会在不自觉间一再地推开他人,阻碍了让自己获得Ai的可能,这是很可惜的。我们身为心理师,首先是不要辜负了个案的信任,想想他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我们面前,我们得小心建立并呵护彼此的关系,在那基础上缓缓地陪他们打开心门,重新获得和他人好好连结的能力。千万不要让个案在谘商中感受到二次伤害,那会让他们更加退缩。」
林申在心中拼命点头。
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恋Ai关系,总是会在深入到某个程度时就难以继续,要不是自己刻意疏远对方,就是找细故和对方争吵,吵到关系破裂。
踏进心理谘商领域之後,他终於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第二天下午,纽教授徵求有意愿的学员上前去实际演练,林申还在犹豫的时候,人群中举起了一只手。
「那就这位同学吧。」纽教授说。
只见那位身穿浅蓝sE碎花洋装的nV生走上前去,在纽教授的身旁坐下,两人的椅子约成六十度夹角面对全场学员。
纽教授问那个nV生想被怎麽称呼,然後说明了一下待会儿的演练过程,确认她都了解。
「现在感觉一下自己的身T,觉得如何?」纽教授说着,并指着身後的白板,那上面写着一些英文单字,用来提示BHUG的核心概念。
那个nV生也转头过去看,第一行的B後面接着的是Breath;彷佛接收到指令一般,她立刻做了个深呼x1,然後在纽教授的鼓励之下,又重复了几次。
「对,很好。」纽教授说:「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後把专注力集中到这个当下。」
白板上的H後面写着Holdgenviro和Hereandnow,心理师要创造一个涵容的环境,让个案能够放心地畅所yu言,进而在过去的创伤经验和当下的生活经历之间找到连结;重点是在当下,Hereandnow,理解过去不同於当下,减少让过去Y影的移情作用W染了目前的关系连结;透过生活经验的反覆觉察和练习,把理解,也就是Uandg逐渐巩固下来,最终便能Gh,修通、走过、走出创伤、走入新生活。
林申看着白板上的英文字,快速地在心中整理这两天的课程收获,然後专注地感受眼前的实际演练所散发出来的氛围。
课程在温馨的气氛下结束了,许多学员凑上前去找纽教授说话、签书,林申远远看着、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作罢,又在回家路上就後悔自己没有鼓起勇气。接着他便一鼓作气地报名了纽教授日後将开设的三阶段课程,同时报名了小班制的团T督导,想要在上课之前先感受一下纽教授的直接指导。
(3)
高铁抵达台北站,林申做了深呼x1,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回到当下,满心期待地走出车厢,往捷运的方向走去。搭上淡水信义线往象山的方向,接着在中正纪念堂站转车,搭上松山新店线往新店的方向,才站稳没多久便在古亭站下车。
从四号出口步上阶梯来到地面上,外头正下着绵绵细雨。林申快步走到骑楼下,邻近的超商门口旁站着两个看上去大约20岁的nV生,两个人都在x前挂了张像是将纸箱分解之後的简单纸板,上头用黑sE和红sE签字笔写着「FreeHug」,黑sE的Free、红sE的Hug。一个nV生像是小鹿一样张着期待的双眼看着来往的人群,另一个则羞怯许多,像是山羌似地想躲到小鹿身後。
林申的眼神和山羌刚好对上,她马上避开了之後看向脚边;然後他又看向一旁的小鹿,她看了看山羌,又看了看他,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也回以微笑,然後往E大学的方向迈开脚步。
我现在状况很好,不需要别人的拥抱来加油打气,反而是那个害羞的nV生看起来更需要谁给她一些鼓励。
林申这样想着,踩着轻快的脚步在骑楼下的人群间穿梭,偶尔也离开骑楼走进小雨中再走进来;说是走路,心情更像是跳舞,舞步带领他从容地在满地的回忆碎片间移动穿梭。
小时候记忆中的妈妈,在外面和人相处、在家和谁讲电话的时候,总是充满温柔的气质,从没见过她对谁恶言相向,後来他忘了听到谁说那是完美的企业家夫人的形象。那麽,或许就像他从学校下课会丢下书包,企业家夫人也会下班回家就丢掉温柔吧,妈妈对他总是恶言相向,尤其是在和爸爸吵架之後便时常迁怒到他身上来;下雨天似乎也特别容易让妈妈心情不好,她时常对林申说:「都是因为你才会让状况变得这麽糟!」
为什麽是我让状况变糟?我做了什麽让状况变糟吗?还是我什麽都没做状况就自然变糟了?
在他理解之前,他只知道自己的处境就算不算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家中的老么,上面有三个姊姊,和他相差至少十二岁;他没有什麽被姊姊照顾的记忆,姊姊们总是拿走他身边眼前所有的东西,渐渐地,妥协退让就成了一种自然反应。
姊姊们都离家上大学之後,家里没人抢他的东西,也没人分担妈妈的焦虑;妈妈不是跟爸爸吵架,就是跟他抱怨。从那些只字片语之中,他总算拼凑出一幅过往的风景……
妈妈在婚後因为连续生了三个nV儿但没有儿子而被婆家冷落,和爸爸的关系也渐渐疏远;就在所有人都放弃坚持的时候,第四个孩子出生了,而且是个男孩子。原本以为状况总算要好转了,却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爸爸早在外面养了小三和一个儿子,而且已经把那个外面的孩子当成未来的企业接班人了。
爸妈决定继续婚姻关系,一方面是为了维护企业形象,还有长辈的传统观念坚持;另一方面是因为妈妈除了仰赖爸爸的经济,并没有更理想的收入方式来维持生活品质。总之是决定保持宁可心理空虚,也要物质不虞匮乏。
於是林申这才明白,他的出生与存在本来被期待是一种救赎,却在转瞬之间成了揭开丑陋真相的关键;妈妈所谓的「都是因为你才会让状况变得这麽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後来他才想通,不管有没有他,状况都会那样演变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但在想通之前,他已经养成了一种生活态度,而且还在学校学到了一种b较文雅的方式来自我安抚……
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4)
踏入E大学校门口,走在人行红砖步道上,地面散落着枝叶花瓣,耳边传来树上雨水不规则打在伞上的声音。
下午一点五十,林申来到预定进行团T督导的教室。
「嗨,你是林申对吗?」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nV生跟他打招呼,「我是老师的助理馨晨。」
「你好。」林申看了看教室内,没有其他人,「我是最早到的吗?」
「对啊,另外两位应该快到了,老师还在开会,可能会晚一点。先找位置坐吧。你是从高雄上来的吧,好拼喔。」
「还好啦。」林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好没迟到!」门口传来声音,两个nV生一起走进教室。
等待老师到来的空档,四人彼此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轮。馨晨是从研究生时期就跟着纽教授的学生,心理师执业已经八年了;另外两位是茗悦和苳洋,都是执业超过十年的心理师。三个人对林申来说都是大学姊。
她们对於林申远从高雄北上来参加半天的团T督导都感到佩服,纷纷称赞他的上进心。
茗悦说:「我们应该跟林申看齐,要不然执业越久,认真求知的动力反而越来越差了。」
苳洋也表示赞同,「对啊,现在如果不是办在台北的课程活动,根本懒得出门参加。」
「抱歉抱歉,迟到了。」纽教授的声音b人先到。
匆忙进到教室,纽教授坐下之後还呼呼喘着气。
「老师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馨晨说,时间是两点十分。
今天下午预计的行程是三个提案者各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中间有两次的十分钟休息;三个人都提案讨论之後,为今天的团督做个小结,预计在五点左右结束。
大家再做了一次自我介绍,林申这时候才发现除了他之外,三位学姊都是跟随纽教授学习多年的学生,不禁心生向往,期待未来的发展。
「那我趁老师休息的时候问个事情好了。」茗悦说,「老师接下来要开设的三阶段课程还有可能再收人吗?我有朋友想要参加。」
馨晨说:「目前是报名额满了,依照往常惯例是不会再加收,除非有人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