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骏、陈王等人都在,白微还在清理常家堡,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旧叙的好场合。
白芷道:“沈清刚才走了。”
沈雍道:“随他去。”
林骏慢慢踱了过来,问道:“老太君怎么办?他近来很不安份,你要让老太君独自对付他?”
沈雍道:“我让阮先生回去了,他们应付得来。”
林骏有心与表弟深入探讨一下夺权的必要性,以及沈清锐气受挫之后趁他病要他病的可行性,却又有抄剿常家的护卫来报:“常丰智的儿子跑了!”将众人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白芷将剑一提:“我去看看,你们聊。”
“师父!”白及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来,身后一左一右是纪家兄妹俩。白微对师侄颇为照顾,自己在前面清场,留他跟在后面。白及心急如焚,赶到了发现自己师父又要冲上前线。白及很不满:“杀都杀过了,给别人留点行不行?”
白芷道:“你二师伯都没你这么敢犯上作乱。”白及道:“因为师祖比您乖!”端的是掷地有声。白芷也不生气,声音还是懒懒的:“你凶我。”
白及道行尚浅,败下阵来,声音也软了:“我没,我不是故意的。”
白微又折了回来道:“不用去了,祝琼带着本家的人把窟窿堵上了。”白芷点点头,却问林骏:“闵神捕是不是也?”林骏道:“没有,让他连夜搬兵去了。”闵铁龙的功夫并不超绝,留下来还没有顾清羽的作用大,但是他的脸很有辨识度,所以被派了回去,只是到现在还没叫来人。
白芷对白及道:“放心了吧?”白及有点讪讪,有点委屈地:“你开心就好。”白芷噗哧一笑,问白微:“你回来干嘛?事儿干完了?如果有人跟着简淳他们过来,必然是一团混乱的,准备好怎么赈济了吗?”
白微道:“这个还用你管?我比不上大师兄,比你们还是有经验的。”
“有经验?”
“嗯呐!”
“那好,”白芷一伸手,揪起白及的后领一抡,扔到了白微的面前,“那就带上他,实践出真知嘛!”
白微想了想:“好。”
白芷道:“抄家的时候仔细一些。”
白微瞪了她一眼,白芷道:“想到哪里去了?什么往来信函呐,阴谋诡计啊,不得防着些吗?还有他与人勾结侵吞赈灾钱粮的证据,你不要啦?哦,无凭无据就因为一句‘他吞了赈灾粮’就要抢劫人家的积累、毁了别人的基业,当心人人喊打,从此再也没有朋友。”
白微道:“说这么多干嘛?这些已经在干了。”抄账本是肯定的。
将二白的对话听到耳内,陈王对顾清羽道:“顾先生一夜辛苦,不妨同去常丰智的书房内歇息?我想他的书房一定是墙高壁厚的,守起来也安全。”
顾清羽抬头看天,东方微透出了一丝亮光:“好。”
一行人移步书房,林骏稍挪了挪脚步,对沈雍道:“跟上,一会儿咱们聊聊。”沈雍低声道:“表哥,我……”林骏带点专横地说:“跟我走!”
祝琼在去书房的路上堵到了这些人,躬身抱拳行了一礼,默默跟在顾清羽身边,两人小声交谈。纪子枫已把一件厚斗篷重新给白芷裹上了:“夜风还是凉的,出门又不穿厚一点。”
“一个两个,都学会念叨我了是吧?”白芷小声说。
纪子华也小声跟着哔哔:“大小姐,我还没开口呢。”
“你是第三个。”
书房是白微查抄的重点,已经抄得差不多了。属下对白微道:“二少爷,账册都在这里了,这是最新的。”常家堡的陈年旧账不止一本两本,要紧到被常丰智放到书房暗格里的也有个四、五册,最新的一笔记的是孝敬征东将军,再往前翻了三页,才是参与置换赈灾粮款的事情。
常丰智的体量,参与的内容并不算多,但是当白微把账册给顾清羽,顾清羽翻两眼,再由林骏转呈给陈王的时候,陈王却很恼怒地说:“正是有这些不法之徒,朝政才会败坏若此!”转着念头要跟林骏商议一下怎么用这个证据让政敌吃个大亏。这个证据比王御史手里的那一本与征东将军、安王的关系更大,并且牵连没那么广。
陈王虽然年纪不大,政斗的经验也算丰富了,知道牵连越广、反对的力道越大。所以对陈王而言,反而是这一本账簿更加有用。他还目视暗格,希望拿到其余的几本账簿。
【真是没意思,】顾清羽心想,【这些人的心思真是脏啊。】
白芷则在书房里打转,白及恨不得她马上躲下好好休息,问道:“师父,您看什么呢?”
“找点东西,哎,有了!”她从书房里搜里一大卷还没裁开的毛边纸。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纸张,整卷扔给白及:“去,写作文。”
白及有点懵:“写什么?”
“你亲自写,用最简单的话,把之前见过的灾情写下来,不许用任何修辞手法,记住,一定要简洁。最后,写点希望。打个草稿,改完了你再抄一遍。”
白微道:“拿那个做什么?用这个。”顺手拣了一叠雪浪笺。
白芷鄙夷地说:“灾民用得起这样的纸吗?小孩儿,快着些,去写,你们做点纸笔,准备好印泥。看我干嘛?灾民里有几个识字的?一百个里有没有十个?打手印儿!”
白芷一开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也停下小心思,安静听她说话。听众们的反应有快有慢,比如商陆,反应就慢一点,还在想:【是该揭发!】陈王与林骏想的就是:【民意可用。】王御史则想:【她说江湖事江湖了,不愿意多管闲事,我还以为她是……原来她是……】
苏晴正在看着姚勉一脸呆愣的样子发乐,被楼鹤影轻轻碰了碰胳膊,才有点茫然地看看这个智囊。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事情上面,看到顾清羽和白芷都安全,她是不想再管别的事情的。
白微却不肯放过楼鹤影,一拱手:“苏府主,一事不烦二主,还有些许小事,需要借重楼兄智慧。”楼鹤影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白微含笑道:“正是。天亮了,大堡、小堡里的人都要安抚的。”
顾清羽道:“不错,人心不能散,也不能乱。否则救了一些灾民,又造成新的灾民来,算什么?”
哪怕是小堡,也没有被杀绝,里面除了常家堡的弟子属下,也还有仆役等等。大堡更不用讲了,那里绝大部分是普通人,这些人原本是依附着常丰智的势力生活的,一下子把常丰智干掉了,固然除了头上一座大山,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除了一张保护伞,且大堡、小堡之间难免有亲朋友好友互相关连,也需妥善处理。目前来讲,反而是新织一张保护网更合适。
这就是当年顾清羽与顾翊徵弟兄俩在连天城搞事时要面对的情况。
这些白微都想到了,沈清对他的忌惮绝非夸张。
楼鹤影以前是负责处理逍遥府相关事务,也是个熟手,见苏晴点了头,也有些跃跃欲试:“只要白兄不嫌弃在下驽钝。”
白微与楼鹤影离开之前,先安排了陈王等人休息。常家堡被肃清,各人又累了一夜,也是该休整了。白及三人组牢牢跟着白芷,催她休息。白芷道:“天都亮了,睡什么睡?”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北方的顾家在南方有个据点不算事儿,跑到南方把人家一个地头蛇连根拔了,事就有点大,得搞个对策出来。
林骏则与陈王、沈雍、王御史都有话要讲,也是没功夫休息的。姚勉更是需要重新捋一捋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有苏晴很安心,拖着姚勉去休息:“你该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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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说不睡就不睡,看着白及写完了作文,给他改了改,让他末尾添了点“诉冤、请求主持公道”的意思,誉抄了一份,让人拿给白微。吃完了早饭,在小堡里巡了一圈,没发现危险,才洗去一夜厮杀沾的血迹,换了套干净的新衣,就在常丰智的书房里写写画画。
打穿常家堡不难,难的是善后,这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到了的。
善后要应付好几个方面,一是对付朝廷一方,这个刚才已经在做了,“万民书”加了点请求青天做主的意思,就是为了给陈王、林骏好向朝廷交代的。否则,顾家剿灭了常家,因为常家扣了陈王和御史?把顾家和朝廷的关系给暴露出来?以后是要混朝廷还是怎么的?得摘出来。尤其得注意别把顾家暴露在整个朝廷的目光之下,到时候就不伦不类了。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相敬如宾的状态比较好。
二是要给江湖一个说法,不能是顾家“甘做朝廷鹰犬”“对江湖同道动手”,所以她让简淳发动百姓去了。顾家得是“行侠仗义”、“不得已而为之”。得把常丰智给钉死了,得把王御史推出来、让陈王和林骏在江湖的评论里隐下去,这个有证据,不算难。
三是要给赶过来的灾民一个安排,哄一下过来把一家大户吃完了,这叫“民乱”,怕不是要被镇压清剿?哪怕抢的是陈王的政敌的狗腿子,朝廷大部分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毕竟犯法,这种官面上的事还得扔给林骏他们。还有他们的后续生活,也不是吃一顿就完事儿的。
四得把常家大、小两堡给安顿好,这个有白微已经在做了。
最后,也不能不管陈王、林骏尤其是不能不管王御史,他们仨弄到现在这个样子是很狼狈的,得有个好的收场。不然大家白忙一场,白结安王个仇人,如果林骏在朝廷里失了势,顾家肯定要受影响。林骏、陈王虽然也不可爱,比起闹出这场赈灾闹剧的人,还算是好。
官场、江湖、民间,三样都得抚平,扎实搞好证据之后就要看舆论,好在已准备了。完美的“因为民意,所以连江湖人士也义愤,在钦差的领导下战胜了坏人”。至于抢了常丰智的家、抢了他的积蓄,那是常丰智偷窃赈灾物资。里面还有一些细节问题,不过不用她样样都去安排。
写完了,将笔一扔,白芷咕哝着:“悖我操这个闲心干嘛?我都想周到了,要你们何用?!”将纸揭起来一运力,碾成了一地碎屑,对左虹道:“请二师兄、楼先生、祝先生过来。”舆论战还得再加把劲。
午睡时间到了。
她极少午睡,今天安排了就算休息了。
白微与楼鹤影还在忙,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
林骏则与陈王紧张地商量他们的善后方案:“顾小姐也是有急智,我看她的办法就不错。”陈王也看出这个办法的好处,低声道:“找人上京告状呢?”林骏道:“恐怕太露痕迹了,先将征东将军换成自己人更合适些,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地方官员。王御史倒是堪用……”陈王道:“他一个御史,也就是起到弹劾的用处。不过,如果群起而弹劾安王,陛下也不能不重视吧?”
林骏道:“被围攻,固然可以说是犯了众怒,世人皆曰可杀。也可以说是孤臣,被他反咬一口说您结党就不好了。”
陈王不由道:“或许,可以咨询顾小姐?”
林骏眯起眼睛:“也好。对了,王御史那里,也还是要安抚一下。”陈王道:“知道,我与他讲。”林骏还有个表弟要训,与他分开,去找沈雍。
沈雍正在擦剑,林骏不客气地说:“你又闹什么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