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洲一声冷笑。
林骏犹豫了一下,将耳朵往一个护卫那里偏了偏,护卫在他耳边小声复述。
白及跳了起来!
白芷伸手把这倒霉孩子按了下去,没让他说话。衣袖轻挥,丫环只觉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双膝便离开了地面。带着点怜惜,又带了点同情,白芷问袁香君:“袁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还没有很生气,袁香君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苏晴一样折腾起来。哪怕她这作派让人不太喜欢,白芷还是想跟她多聊两句。袁香君有些沉痛地说:“沈公子这样弃家业、祖母与不顾,要如何自处呢?天下人都会指责他的。”
“你呢?”
“我……我……”
“你这孩子有点傻气啊,你今年十几了?十六?十七?你的人生还很长,何必就寄托在一段婚姻上呢?江湖它不美吗?我看你身上武功也不算弱,就甘愿画地为牢吗?有多少人羡慕你生有双翼,你偏要把羽毛剪掉?不遗憾吗?如果你想飞,我可以帮你。”
白芷说这些话出乎本心,顾郁洲远远的听着是频频点头。林骏慢两拍听完全部,表情就变得非常精彩。他矛盾极了,还是认为女人就该老老实实的,可这个女人,她不一样。
袁香君却是另一种想法:【这是作宽容大度状,劝我退让吗?我是不能退的。】她还以为白芷藏奸,耍心眼给她劝退。她从自己的角度来想,沈雍是个良配,哪怕是顾家小姐,也难再找一个比沈家少主更好的夫婿了,怕不是也在争?顾家小姐的竞争力比她要强得多,袁香君却是不肯气妥,坚称沈雍得回家,谁不让沈雍回家,就是“陷他于不孝不义”。
一旁小丫环吃惊的劲儿过了,也跟着帮腔。
白芷道:“我对你说这些,全是出于道义。下面的话,是出于我的慈祥――冰山难靠,这世间最可靠的是自己。”
“顾小姐胸怀大志想闯荡江湖,我没有什么志向,丝萝愿托乔木。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彼此?顾小姐,您就帮忙劝劝沈公子吧。”袁香君试图拿话把白芷给钉死了。
在她看来,白芷的选择才是愚蠢的。这源自她的经验和见识,江湖上成名的女侠,数量不到男侠的一半,还有些女侠是以男侠伴侣的名义出现的。想要江湖成名,少不得风餐露宿、奔波杀戮,她是袁家小姐,为什么还要从头开始?
江湖上八大派,只有一个是女人当家,那还是个尼姑庙,掌门是位师太。南北两大世家,一直都是男人当家,沈家虽然这些年出了个沈老太君,但她是沈家媳妇。次一等的家族,二、三流的帮派里,女人当家的不到三分之一,还有些人是跟丈夫共掌。
结论是,沈老太君才该是榜样。她认为白芷也应该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天被袁小姐给聊死了,白芷也没法再聊下去了:“第一,我会杀人,第二,你死这儿,也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第三,不要让我听到有什么流言,否则……回忆一下第一、第二。你们走吧。”
顾郁洲的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哼了一声:“废话太多。你那位表弟,呵呵。”
林骏得听护卫高手的翻译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轻嗤了一声。人比得得死,货比货得扔,联姻又不是过家家,沈顾要联姻,你能阻止得了?找“情敌”劝退,它没用啊!
他不再关心袁香君,而是问顾郁洲:“舍表弟……”
“昨天就走了,”顾郁洲丁点也不想提沈雍,“还是太年轻。”
看他不很欣赏的样子,林骏道:“他自幼没有父祖的教导,很多事情别人做来毫不费力,他得靠自己去摸索。我们又离得远,外祖父能教导他也有限。”
顾郁洲摆摆手,示意不想再提,看着袁香君离开,白芷薅过白及过来安慰,几句话,白及点点头重又开心起来。白芷带着白及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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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郁洲在孙女面前越来越不装腔作势,戏谑地问:“热闹吗?”
白芷道:“您都听到了,就别寒碜我了。世子可好?”
林骏也点点头,又帮自己表弟辩解了两句。白芷道:“你们的家事我才不管呢。不过我算是得罪过沈清,还是不希望沈清太得意的。”林骏道:“我也不希望。我也要回京了,后会有期。”
白芷道:“一路顺风。”说完,往后退了几步,依旧把地方让给林骏和顾郁洲寒暄,自己带着白及到一边去教育。
伸手刮了一下白及嘟起的唇,白芷道:“你又气的什么呀?争执的时候,不能先把自己气着了,不要失态。人都是很肤浅的,看你一脸阴沉又或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结结巴巴,对方正义凛然或者楚楚可怜,心里就先有了偏向了。”
“嗳。”
“那你明白什么了?”
“要保持整洁有礼。”
“也对。还要提醒自己,看到双方起了争执,先不要凭外表下结论,不要盲目去帮哪一方。有的官员为了显示自己清廉,看到穷人就袒护、看到富人就压制,他不是蠢就是坏。你不要犯这个毛病。”
“是。”
“情绪是会感染人的,一方极激动,就会把看客的情绪也带起来。或喜或悲或怒,你开始上头的时候,真相就会被抛到一边。”
“嗯嗯。”
林骏本来要走了,又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甚至开口问道:“那要怎么下结论?譬如方才,那位袁姑娘可也算是句句在理,孝道是没有错的。倒是你最后的那句话,咄咄逼人。听的人如果不是我与令祖父,恐怕……”
白芷道:“我又不要装好人,更不用装可怜。世子,在江湖上,我已不需要再说服谁,我凭手艺吃饭、用拳头说话的。能被皮相怂恿的傻子,对我还构不成威胁。跟她多说两句,也不是想显摆,只是觉得她可以有别的路可以走,不必画地为牢。换一个人,我愿意把她强留在身边,告诉她还有别的活法。袁姑娘不行,我才杀了她舅,我家里人会有危险的。所以我让她走了,能活成什么样就看她自己了。”
顾郁洲道:“你就是废话太多,跟你爹一样。”
白芷不跟他在这上面争辩,对白及道:“你现在还不能学我这样,就算能,必要的口舌官司还是要打的。咱们总不能白站着挨脏水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以遇到了这种情况,你要怎么办?”
“要保持整洁有礼,呃,更可怜?”白及在顾郁洲与林骏的视线之下作答,有点不自在。
“错啦,要一针见血。把所有的楚楚可怜、道貌岸然都撕破,露出底子来,什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都给它揭出来。做人就是要多一点坦诚、少一点套路。”
林骏插言道:“就以刚才作比,孝道没有错。”
“妇寺不得干政,”白芷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咱们说得露骨一点,孝道这东西,它的根在宗法,宗法看父系。父系还要求男主外、女主内,老太君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拿这个说事,是作茧自缚。照她的规矩,还不许妇人犯口舌呢,袁姑娘一个外姓人,舌头长那么长她要干什么?就算做了沈家少夫人,也只有听话的份,出来跑什么跑?不安于室。这话好说不好听吧?”
林骏道:“那也有劝谏之责啊。”
“那就去找沈雍啊,跑到我这个外人面前宣扬沈雍离家出走不顾孝道,沈雍欠她多少钱要被她这么坑?不该替沈雍遮掩的吗?”
林骏微愕,张了张口。白芷说:“瞧,我就说了,别画地为牢。什么丝萝托乔木啊,往南边林子里看看,丝萝绕着乔木往上攀,阳光雨露都被它占了,乔木倒死了,那叫绞杀。攀附你,还要束缚你,一定不是件好事。”她双手掐了个圈儿。
说完还要问白及:“你记住了吗?”
“嗯嗯。”
“不止是与人争辩,人生里会遇到许多似是而非的东西,遇需要选择的时候你得站稳,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林骏半开玩笑的说:“顾老先生如果有这样一个孙子,我就要担心了。”
“您担心什么?江湖铁板一块?不可能的,”白芷今天似乎有点兴奋,说得有点多,她笑吟吟的,“历朝历代有副都、陪都、东西京,因为交通、通讯,一个中心掌控不了那么多地方,得多个地方当枢纽,江湖也不能例外。不会有一统武林,只遵一人号令这种事情。虽说不能画地为牢,可人就只有两条腿,走不了太远也管不了太远。”
林骏看了顾郁洲一眼,也笑:“袁小姐有句话是说对了,你是胸怀大志的。”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空间受限,我就去追求时间,”白芷很痛快地说了,“您看这里,怎么样?这一片,我打算先盖十亩宅子,这里可以做讲学的大厅,外面可以开辟药田……”
白芷指指点点,带着创业者的兴奋,林骏肚里一盘算:【难怪她看不上姓袁的。她确实与别人不一样,怪不得顾郁洲会离开连天城,原来是为了这个!换了我,也会想来看一看的。江湖帮派不是好东西,她要传授医术就又另当别论了。】
“开宗立派?”
“您难道就没有为长远打算的?您会的,凭什么我就不会?”白芷笑着说,又娇又俏又带点嘲弄,“一统武林谁都做不到,可我能把我的技艺传下去。我有自己的事业就能不听废物点心废话,何乐而不为?”
林骏心头一动,点点头:“那就祝你,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