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江边的柳树上,黑蝉一声接一声地鸣叫着,听起来叫人烦躁,却衬得周围安静无比。
柳江客栈中,秦瑶正站在柜台处翻着账本,偶尔抬手打一个哈欠,双目微垂,看起来有些疲惫。而此时栈中清静,只有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客人,他穿着一袭雪白的孺服,手中摇着纸扇,发丝以缎带轻束与脑后,看起来清俊儒雅。他面前摆着一壶茶,然而茶烟已无,也不知他在此坐了多久,更不知他为何在此坐着。
殿小二脚步匆匆地回到客栈,栈门还不曾入,目光已先犀利地在堂中扫了一圈,他带着敌意斜睨了那客人一眼,心中暗暗计算:这人的模样还当真如赵媒婆说的那般清俊,但比起他来说,还是差了些。
他扬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谄媚地踱到了秦瑶面前:“掌柜的,小二我回来了。”
秦瑶凉凉地抬起眼,朱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字:“滚!”
殿小二的笑容瞬间凝滞,颇有自知之明地钻进了内堂。刚用过午膳他便偷溜了出去,此刻秦瑶只是送他一个“滚”字,已然很是宽容。
内堂中,李叔正在研究新菜,而李婶则在一旁剥豆子,看到殿小二进来,李婶便把他招了过去。
“小二你回来得正好,靠窗那位客人坐了许久了,你去问问,虽说不碍事,可咱们这又不是酒楼茶馆,他这般光坐着奇怪得紧啊。”
殿小二一听,正中下怀,遂抱了一小壶他心爱的桃花酿走了过去。
“客官在此静坐已久,可是在等人?”殿小二把酒搁在桌上,也不问对方的意见,径自坐到了那人的对面,他眸光一垂,瞄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中满满的,看似不曾被人动过。
那人倒不恼殿小二的打扰,笑道:“非也。”
“哦?那倒奇了,我们客栈不是茶楼,用的茶都是普通的,就是酒还不错,来这儿的人大多数都是歇脚觅食的,也有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嗑瓜子的,但像您这般静坐喝茶的,确是少见得很。”殿小二浅酌着他的酒道,却没有丝毫要分享的意思。
那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小二哥此言差矣,此处的茶虽稍逊了些,可景致却是极好,当然,人,也是极好。”他合上纸扇,指了指柜台处的秦瑶,浅笑中,唇角噙着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殿小二眼中寒光一闪,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了下去。“景倒是差强人意,可这人,如何谓之好?抛头露面,尖酸刻薄,样子也不是长得特别漂亮,想来这柳江城中的闺秀,随便抽一个都能把她比下去。”他试探着问。
“非也,非也。所谓娶妻娶贤,秦掌柜虽没有过人的姿色,也不及那些闺秀青春年少,然而进退有度,勤俭谨慎,却是难得。你看她能够把这客栈掌管得有条有理,想必日后也能持家有方,小生不才,缺的正是这么一位妻子。”
两人一言一语,竟也不避讳秦瑶,殿小二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仍佳,便压低声音对那人道:“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客官若真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只是,你真的不介意么?掌柜她可是嫁过人的啊。”
不料那人还真的不介意:“小二哥多虑了,在下虽是书生,却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佳人难得,在下又岂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打退堂鼓?在下本来还有些犹豫,可今日一见秦掌柜,心里便有了主意,只怕连媒人的介绍也等不及了。”
殿小二闻言,脸上还挂着笑,可桌底下那拳头却握得极紧。想不到这么一个酸书生,居然还是开窍的,确实有些棘手。
却见那人起身走到了秦瑶面前,拱手作揖:“在下孔昱,字令岳,乃同方书院的夫子,仰慕秦掌柜多时,今日斗胆,不知能否有幸与秦掌柜结交?”
秦瑶有些意外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道:“幸会。”
孔令岳又道:“近日天清气朗,江上风景秀丽,不知能否邀得秦掌柜共游柳江?”
“这……”秦瑶面露难色,毕竟只是初次见面,若贸然应邀恐怕有失谨慎。
殿小二那里还坐得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嚷道:“掌柜的,栈中的酒快见底了,咱们是不是该去一趟酒坊了?”他显然是睁眼说瞎话,栈中的酒前几日才运了一趟回来,又岂会这么快便见底?
但他这么一说也确实帮了秦瑶一把,只听略带歉意她道:“抱歉,栈中事忙,恐怕难以分身。”
孔令岳有些失望,却也不气馁:“如此……孔某亦不便勉强,只愿来日再邀之时,秦掌柜不会拒绝。”
秦瑶再次垂首致歉。
“那么,孔某先告辞了。”孔令岳再行一礼,便离开了柳江客栈。
殿小二看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仰慕?斗胆?真不要脸!”
秦瑶面无表情地乜斜了他一眼:“亏你也敢说,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就数你!”说罢,她拿起算盘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殿小二吃痛地跳开一步,不甘心地瞪着她:“掌柜的,你为何打我?”
秦瑶冷冷一笑:“打的就是你,省得某人多嘴舌长。”
殿小二揉着肩膀,有痛却不敢呼,只好将一腔不满都吞回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