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天,呵出一口热气:“这天冷的,看起来快要下雪了。”
我循着师母的视线看一眼天,下意识又再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心里突然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要惩罚自己,他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他还说他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一次次回荡冲击着我的防线,我一阵惘然,而等我回过神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双如炬的眼盯着我看,观察着我,要逼出我的真心来。
师父一直看着我。
触到师父若有所思的眼,我有片刻的慌乱,不清楚刚才让他发现了什么,他的视线却飘向那个方向,沉吟片刻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恩怨……按理说我们老人不应该插手。”
背着我的师父转过身,慈祥的目光让我动容不已:“但是你爸活着的时候,让师父好好看着你,现在,师父更要看着你,谁要是欺负你,师父一定饶不了他。”
师父师母忿忿的眼光定在窗外某处,像是要击穿某人的背,我心中一阵激荡,跳着搂住两位老人家,幸福的眯起眼睛笑:“你们放心,不会有人欺负我的。”调皮把脸一扬:“好啊,你们老头老太也没什么事干,就看着我好了,不但要看着我,将来还要看着我的小孩,就这么定了。”
师父虎着脸瞪了我一眼:“没规矩。”
却并没有拉开我环在他脖子上的手。
夜深了,我坐在我的小床边百无聊赖翻着书,整整半个小时,手上的《百年孤独》还停留在79页上,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五分,拉紧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一切,我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要想,却又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旺杰贼头贼脑的探头进来:“莫愁姐,下雪了,林哥还站着呢,怎么劝也不肯去我家。”
我茫然点头:“下雪了啊……”
我打电话让旺杰劝林白岩去他家,外面毕竟是零下的天气,况且他这样做也不见得会得到我谅解,只会给我增添烦恼,小地方的三姑六婆都是现场直播的好手,只怕明天我家就是新闻焦点。
旺杰左右打量我,磨蹭地问:“姐,这林哥做什么了?是不是……对你?”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什么啊,我都21了,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嘛。”
“大两岁也是大。”
“好好,好男不跟女斗……”
我淡笑了一下,实在没有与这小伙子斗嘴皮的心情,转而问:“你让他走开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旺杰憨憨地挠了挠脑袋:“林哥奇奇怪怪的,我跟他聊了会,他说……说他在看夜景来着,呃,然后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他认识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在窗口边赏夜景,透着股忧郁,他每次看着,总会想起一个什么名家说的一句话,呃,什么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然后明月什么的,然后他说这回他也要做风景的一部分,希望装饰别人的梦,林哥说的太文绉绉了,反正我听不太懂。”
旺杰一脸茫然。
“是那句‘你站在窗口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吗?”我思索片刻,问旺杰。
“对对,就是这句来着,对了莫愁姐,这首是情诗吗?我一个大老爷们听林哥念这个句子,正巧雪花哗啦哗啦飘下来,啧,那意境,感觉林哥就一大情圣,莫愁姐,你真该出去听听。你劝他说不定肯听。”
我无奈摇摇头:“算了,由他去吧,累了他总会走的。”
旺杰“哦”了一声,瘪着嘴杵在门口,眼神闪烁,每次他摆出这副样子,多半是有求于我,等我用目光问询时,他这才嬉皮笑脸张了口:“嘿嘿,姐,你这有没有情诗一类的书,最好是不要太拗口的,有吗有吗?”
“你小子又想干嘛?”
“学林哥呗。刚好外头下大雪,我往翠翠家门口那么一站,再字正腔圆念上这么一首惊天地泣鬼神酸溜溜肉麻兮兮的小情诗,翠翠还不得感动疯了立马嫁我啊?”
被这家伙的鬼马精神给逗乐,我忍俊不禁:“书房靠窗那个书架的第三层有本席慕容的,推荐那首一棵开花的树,比较好背,而且……够肉麻。”
旺杰双目炯炯一亮,飞毛腿般冲了出去。
下床踱步到客厅,悄悄打开门,万籁俱静的夜里门吱嘎一声打破宁静,鹅毛大雪正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瞬间覆盖了大地的一切浮华,皎洁月光下,矮矮的墙后那个人戴着连衣帽,落了一身雪,已经成了个雪人,他来回走动,大概是为了活络身体,听到门响,转身,我们的视线隔着飘洒的雪花撞上,有那么几秒,时间仿佛停止流走,那个人的脸庞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幽深似火的眼睛,伴着落雪的声音,燃烧了我已经有些冰冻的心,慌乱中我关上了门。
转过身恰巧遇上师母拿着保温袋从厨房出来,我尴尬笑笑,指指外面:“师母,您都成诸葛孔明了,真下雪了呢。”
师母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是那么亲切:“下雪了,这一年也真是快到头了,也好,该放下的放下,好好过年才是。”
师母浅笑着离开,独留我在黑暗中细细回味她那句“该放下的放下”,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雪下得更大,他在门外,我在门内,都被岁月的大雪困住了。
我只能回去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中间迷迷糊糊睡过去一阵,结果他真的入梦来,梦见他被大雪覆盖,前一秒还在对我笑,下一秒已经不见身影,眼前只剩一望无际的浩瀚雪原,我跑啊跑,撕心裂肺地大喊:“林白岩!林白岩!你在哪里?”
我醒转过来,被自己内心深处的牵肠挂肚而懊恼,他分明就是在自演一出苦肉计,捏准我的软肋,欺负我是软柿子不是?
忿忿躺下来,却又辗转不能睡,山里的大雪往往狂野,一夜之后就能封住山路,实在是不能小觑。
时针已经近乎无情地指向凌晨一点,想到外面的天寒地冻,我不由叹了口气,披了衣服下床去瞧一眼他是否还是固执地留在原地。
这样一个男人,让我说什么好,无奈看着混沌世界中那个倔强的身影,无论他平时表现的有多强势,但在天面前,他终究不过只拥有一副血肉之躯,不用猜我也能知道他此刻瑟瑟发抖着,正用强大的意志力在抵御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