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吃完馄饨,又吃了两个粽子糖,这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自己被沾了糖霜的手指,打了一个哈欠。
温庭弈笑了笑,往她身边坐了坐,柔声道:“阿楠可是困了?若是困了便枕着我的腿休息一会。”
小丫头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盯着他傻傻地笑,过了半晌才挪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一条手臂打起了盹。
女人也识趣地不再多言,只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等见小姑娘睡熟,才淡淡开口:“小店要打烊了,两位客官还不走?”
“我两人想再烦姑娘为我们讲述一番广泽这五年有关此事的消息。”温庭弈温润开口,顿了顿复又补充道:“或许对姑娘寻找夫君亦有帮助。”
站在一旁的陆绥闻言,不禁微微转头,心中越发赞叹自家媳妇的睿智。求人办事也不压低姿态,反而抛出有利点,挖出两人的共同利益。
他们两个人要找到陆巡在广泽有什么势力,在暗中协助千金坊在遥远的蜀州只手遮天。而眼前的女人固守广泽这块凄凉苦寒之地,也是为了等到他的夫君。
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却只是勾唇一笑,毫无商量余地地一口回绝:“若是有用,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已经找到了。”
她的神色有些落寞,似是覆盖了一层纷扬的雪,她不屑地笑了笑:“朝廷中的人有几个可以相信,可以成事?恭王如此,你们亦是如此。我说过,我的男人,便是我用手挖,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到。”
她起身欲走,却被陆绥伸手拦住,陆绥皱了眉头:“姑娘是不是对我们两人有些误会。”
女人站定,转头凉凉地扫了陆绥一眼,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字:
“走开!”
女人一个发力,竟然伸手拽住了陆绥横在她面前的胳膊,她力大无比,多亏陆绥借力使力,一个猛叩才避免被她掀翻了出去。
陆绥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女人差点掀飞出去,这事怎么想怎么让人震惊。
他的面色瞬间黑成了锅底,心中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温庭弈却起身拦住了他,转身对着女人道:“姑娘有所误会,我们来此处并非受了朝廷的委托,而是拜访故友。”
“我们之所以插手此事,只是因为故友之女无端被人陷害痴傻。”温庭弈地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正在痴痴入睡的阿楠身上,小丫头睡梦之中倒是极其安稳,小嘴微嘟,恬静的睡容。
可正是这份在睡梦下才能看见的恬静乖巧,反而更让人心疼。
十三岁,对于一个小姑娘而言,正是花一般的年龄,可对于阿楠而言,她的花早就在三年前,自己的生辰当日就枯萎了。
记忆留在三四岁也好,心智留在三四岁也罢,哪怕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至少不会再想起任何伤心的事情。
女人顺着温庭弈的目光看过去,正巧看见小姑娘咂咂嘴巴,拿小手蹭了蹭鼻尖,突然心里一阵剧痛,刚打算开口说什么,就听温庭弈略带歉意地说道:“方才是我们唐突,烦扰了姑娘,我们告辞。”
“你们想知道什么,赶快问,问完麻利走,不要妨碍我收摊。”
温庭弈脚步一顿,半晌勾了勾唇,回身对着女人作揖:“多谢。”
三人于是围着桌子各自坐了下来,陆绥同温庭弈与阿楠坐在一边,女人则坐在他们对面。
“请问姑娘,郡里的男子是从何时开始消失?”温庭弈问道。
“小丫头出事后没多久,大概三个月左右吧,郡里的一个醉汉消失了。”女人缓缓开口,“妻儿寻了数日没有找到,便当他是醉后出了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谁也没想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完。醉汉只是第一个,此后郡中便不断有男人丢失。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山神发怒,抓壮丁平息怒火的谣言开始传播。”
“郡里其他的人也在那之后打算离开广泽,一来是顾忌流言,二来也是为了到外谋求生路,毕竟广泽的情况你们也应当清楚。”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盯着木桌的一角,勾唇笑了一下。
“那微大人难道没有阻拦?”
女人抬眼看了一眼发声的温庭弈,突然眯眼笑了:“自然是要阻拦的,可是要用什么理由呢?当时微大人的利民之策正是最关键的时期,处处离不开人,可是这一场改变耗费了太长的时间,耐心也是会被磨光的。”
微生玉自五年前上任伊始,便一直苦心孤诣寻求改变广泽凄苦的境遇,熬过了初期大伙的不信任,熬过了两年漫长的坚持,可是熬不过人心的大山和贪欲。
虽然头两年确实有所成效,可是百姓的心太大,得到的远远比不过他们的预期。
于是他们为着自己的努力哭天嚎地,以为自己的坚持感天动地,所以就有了借口,有了理由,可以站在至高台呼风唤雨,趾高气扬地指责带领他们拓荒的人——无能。
“一心想走的人,就算缚住了肉身,心也不在这里,和走了有什么区别。大人也应当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什么话也没有说。”
温庭弈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无波无澜。他对人情冷暖参得太透,无力地看着身边的人越走越远,越来越少的感觉,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