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子时初,天地间阴气最盛的时刻。
冬风傲寒,残月孤清,各家各户已然熄了灯火,四周完全黑下来,林立的屋舍静寂得彷如一块块棺材。
忽听一阵老旧的“吱嘎”声,像是垂暮老人临终前的呜咽,沉重的门板被悄然打开,一团白色的影子鬼祟地溜出来,手上挑着一纸白灯笼,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灯光忽明忽暗。
白影蹑手蹑脚地在小路上慢行,越走越偏僻,逐渐将附近的屋舍一一落在后面。
又走了一会儿,一座小山丘豁然立在面前,借着黯淡的灯光看去,竟是由一堆堆紧密相连的小土包垫出来的。
每个土包上都竖着块半人高的长木板,木板上以刀匕之类的利器刻出一行行字迹不一的名姓。
偶有乌鸦飞得倦了,突然落在上头凄凄地哀叫两声,冷不丁地吓人一哆嗦。
“师姐,到了。”
云碧月提起袖子,低声轻唤。
袖口抖动几下,飘出一团黑雾,在她面前慢慢凝成一个红衣黑发的美人儿,没有脚,浮在半空,轮廓十分浅淡。
祝彩衣注视着眼前这一片坟茔,刚进到村落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有一处阴气特别充裕的所在,正适合她修养。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要在这里修养一段时日,麻烦你们多借宿些日子。”
云碧月笑道:“师姐,你放宽心,这里的村长人顶好,一早就跟我们说过,让我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是有时候太过热情,教他们吃不消。
“那就好,不过既然人家好心留宿,咱们可万万不能忘记回报。”
“这我当然知道,我老早就付过住宿费了。孟咸下午逛完村子,还帮人家下水捞鱼去呢!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大冬天还能捞出满满一罗网的鱼来,乐得村长合不拢嘴。”
提起孟咸,祝彩衣陷入沉思,魔宫一战她现出鬼王本相时,对方那种异样的情绪再度跃上脑海。
她搜刮出过往所有记忆,确定生前从未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但从对方的表现上看,他又实实在在是认识自己的。
这令祝彩衣非常困惑,或许她该找个时间问一问他。
云碧月见师姐忽然沉默,不由担忧道:“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祝彩衣抬眸瞧她,“这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不,我留下来陪你。”云碧月捉住她的胳膊,笑着撒娇。
祝彩衣指着她眼睑下的乌青,怜惜道:“从魔宫出来,一路上奔波不停,你瞧你眼圈都青了,乖,听师姐的话,好好回去睡觉。”
“不嘛!”云碧月黏在她身上不撒手,“哪有刚结成契侣,这么快就分居的?”
“这怎么就成分居了?”祝彩衣哭笑不得。
“我不管!反正我今晚就在这儿呆着,哪儿都不去!”
云碧月以前很讨厌胡搅蛮缠的女人,万万没想到某一天自己谈起恋爱来也会这样。
她生怕师姐不同意,便又道:“我今晚在这儿陪你,明天早上回去再睡也是一样,反正白天都没什么事。”
“不成,俗话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是自然规律,若昼夜颠倒,阴阳紊乱,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祝彩衣斜睨她一眼,说教起来,“亏你还是个大夫,教导病人时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这般放纵?”
“师姐有所不知,在我老家,这是常有的事,这个时辰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们那里的人寿命都不过百岁。”
云碧月被说的哑口无言,但就是厚脸皮地赖着不走。
祝彩衣拗不过她,只好做出妥协:“那就待一晚,但往后每一天都得好好歇息。”
“好!”云碧月痛痛快快地答应。
阴风不时抚过,坟影憧憧,在深邃的夜里越发毛骨悚然。
她却一点儿也不怕,就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
毕竟最可怖的鬼王就在她身畔,也不怕有其他鬼怪敢靠近。
祝彩衣飘到坟茔上空,鬼气如墨,在周身盘旋。
黑色的阴气自小土包里徐徐上升,被鬼气贪婪地吸吮。
每吸取一些阴气,鬼气就会壮大一点点,直到吃饱喝足才堪堪停下来。
她闭目盘坐,慢慢炼化被吸收的力量。
云碧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等了多久,祝彩衣的身形稍微见深,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重新降在地面上。
“师姐,怎么样?”云碧月急不可耐地赶上前。
祝彩衣笑道:“算是恢复了小半成的修为。”
“才半成?”云碧月对此并不满意。
祝彩衣伸出指头刮一下她的鼻尖:“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心急。”
目光忽然落在不远处一块墓碑上。
她微微一怔,神情恍惚地飘过去,云碧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