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着她,还是这样满身狼狈的模样。
因她刻意改了装扮,栗姑迟疑了下,这才认出云乔来,冷漠的神情中添了微薄的笑意,气若游丝道:“是你啊。”
“这是怎么了?”云乔见她一手捂在腹部,隐约有血迹,忧心忡忡道,“我送你去医馆。”
栗姑却摇了摇头:“无妨。”
说着,竟掰开云乔的手,踉跄着要离开。
云乔正想跟上去再劝,便见着栗姑身形摇晃,下一刻便昏了过去,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接住,怕是就要直愣愣地摔地上了。
元锳与芊芊也随即上前来搭了把手:“这是?”
“是我在牢中时遇着的……”云乔与她们将栗姑扶上车,马不停蹄地往医馆去。
元锳好奇道:“她也是被人冤进去的?”
云乔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栗姑被关押在牢中的罪名,是“杀夫”。
她曾有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却被丈夫做主,卖到了大户人家当丫鬟。栗姑拗不过,又想着家中生计艰难,女儿在富贵人家至少不愁吃穿,便让步了。
这是个让她后悔终身的决定。
因为没多久,她那不过才豆蔻年华的女儿就没了,甚至连尸身都没送回来。
栗姑想尽法子打听,最后在一处乱葬岗找到了女儿,瘦弱的身躯上布满被蹂|躏之后的淤青,脖颈上的勒痕更是刺眼得很。
她抱着冰冷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
可等到她想要拉着丈夫去讨说法,却发现,丈夫竟瞒着她收了二十两银子,私底下花天酒地——
这男人明明早就知道事情有蹊跷,却压根没有想过讨要公道,而是拿女儿命换来的银钱,睡旁的女人去了。
栗姑发了疯一样不依不饶,男人不耐烦起来,像往常一样动拳头。可她这回没再退让,拿箩筐中的剪刀,狠狠地刺进他额头的穴道……
在牢中,栗姑同云乔提及这段旧事时,曾问她:“你不怕我吗?我手上可是真真正正沾了血的。”
云乔摇了摇头。
这没什么可怕的,因为若是易地而处,她兴许会疯得比栗姑还厉害。
如今虽没能来得及问清来龙去脉,但云乔差不多也能猜到几分,栗姑这模样,八成是知晓了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女儿,所以想着动手报仇。
或许,与今夜胡姬馆的动乱也有关系。
兴许是失血过多,虽然已经在附近的医馆包扎过,但栗姑依然陷在昏迷之中。云乔犹豫了会儿,将她带回了别院安置。
第二日一早,云乔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往栗姑那边去,就先见着了梁嬷嬷。
云乔从没见过梁嬷嬷这般严肃的模样,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免心虚。
她眼神飘忽不定地晃了会儿,主动开口道:“近来在府中闷了太久,昨日一时兴起,便想着出门逛逛……嬷嬷若要罚我,我也认了。”
梁嬷嬷只说道:“姑娘说笑了。”
云乔心中明白,梁嬷嬷这样重规矩的人,原就不可能责罚她,归根结底还得看裴承思的意思。
不过裴承思整日里有那么政务要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未必会认真计较。
她怎么也没料到,晌午时分,裴承思竟亲自过来了。
听到外间丫鬟们的行礼问安声时,云乔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含着半口汤愣在那里,见到裴承思之后一不留神呛住,掩唇咳嗽起来。
这种小事,也值得他破天荒地亲自过来吗?
云乔遮着下半张脸,瞪圆了眼看着裴承思,原本想着抢先服软,但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裴承思在她面前少有这样神情郑重的时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阴沉了。云乔放下汤匙,紧紧地抿了抿唇,等着他的责难。
裴承思却并没理会她,而是当着她的面,责问起明香这些伺候的人。
明香她们谁也不敢反驳,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屋中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云乔见不得这副情形,向着明香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谁也没敢起身,毕竟由裴承思在,是由不得她做主的。
云乔被裴承思这般行事作风激得恼怒起来,拧紧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她们没能看顾好你,自然是要受罚的。”裴承思轻描淡写道。
云乔向来吃软不吃硬,原本的心虚被逆反盖过,回嘴道:“我犯什么大错了吗?不过是出门逛个夜市罢了,也值得殿下摆出这般阵势吗?”
裴承思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将屋中的仆从尽数赶了出去,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带回来的那妇人都做了什么?”
云乔愣了下,总算有些明白他这态度因何而来,神色稍缓:“栗姑她……伤了谁?”
“赵铎,”裴承思像是怕她不知晓一样,特地提醒了句,“平侯最小的儿子。”
云乔早就将京中达官贵人们的身份记得八|九不离十,听到这名字后,眉头皱得愈紧。
栗姑未曾同她讲过女儿侍奉的主家,如今看来,便是平侯府上了。她会千方百计地对赵铎下手,想必是得知了女儿身死的内情。
这么说来,平侯的家教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赵铎昨日为人所伤,伤势严重,险些没能救回来。”裴承思垂眼看着她,“平侯连夜令人严查搜寻凶手行踪,寻到了这里。若非是顾忌陈家与我,只怕压根不会等到朝会之后寻我,昨夜就会找你要人了。“
云乔救下栗姑时,其实也料到可能会有麻烦,但并没想到竟会招惹上平侯这样的人家。她攥紧了手心,仰头问裴承思:“你想要我如何?”
裴承思并没同她兜圈子,言简意赅道:“将人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