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的缘故,裴承思听得皱起眉来:“我知道你心急,可此事干系重大,并不是三五日就能查清的。”
“等陈太傅理出个章程来,自会给你答复。”
从前,云乔兴许会对这话深信不疑,可如今却是忍不住猜疑,下意识地反问了句:“如若查出此事与平侯府有关,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诛心,像是怀疑他会偏袒一样。
云乔也知道此言不妥,可裴承思这几日的有意回避,着实叫她积攒了不少火气。
果不其然,裴承思听了这句质问后,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云乔已然看出他的不满,但她实在厌烦了兜圈子与来回试探,索性彻底将话问了个明白:“你会为着所谓的大局,将此事压下来吗?又或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云乔,”裴承思叫出她的名字,厉声道,“纵然关心则乱,也不是你御前失仪的理由。”
云乔不躲不避地同他对视着。
她撕破了这两个月来端庄守礼的伪装,眉眼间透着股倔劲,像极了从前,仿佛不要到一个答案决不罢休。
裴承思被她看得恼怒起来,索性道:“你既有此一问,想必心中早就有定论,何必还非要我说?纵然我说不会,难道你就会信了吗?”
云乔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敢说自己从没那样想过,我就信。”
她天生一双笑眼,原是再讨喜不过的,可此时眼中却再没半点笑意,眸子亮得惊人。
裴承思甚至能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对着这样的视线,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因他的确那样想过。
平侯势大,便如一棵有不少年头的老树,根系早就深深地埋在了朝野之中。想要将他连根拔起,绝不是什么易事。
就算真有此想法,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能一蹴而就。
更何况,若真扳倒了平侯一派,今后朝中便是陈家独大。帝王讲究制衡之道,在养出自己的嫡系之前,他不能贸然出手破坏这平衡。
若云乔当真在此事之中受伤,他必然不会轻饶了赵家,可实则受伤的只有与赵家早就有矛盾的仆妇……
“我可以答应你,将来时机成熟,必然会让赵家为此付出代价。”裴承思避重就轻道。
原本的猜想得到证实,云乔彻底明白了裴承思的意思,仰头遮了遮眼:“时机成熟……”
“可她快要死了。”
“人死如灯灭,迟来的公道,能慰藉得了谁呢?”
她并没同裴承思声嘶力竭地争辩,只喃喃低语着,眼泪从掌下垂落,也说不清是因着栗姑,还是因着眼前这个叫她无比陌生的男人。
云乔很少会在他面前落泪,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屈指可数。
裴承思看得心软了些,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能遇着你,于她而言已是幸事。”
他起身上前,想要将云乔拥入怀中,却被她给避开了。
云乔缓缓拭去眼泪,红着一双眼,仰头看向他:“横竖已经到这般境地,还有什么话,索性一并说了吧。”
裴承思愣住,一时间并没明白她这是何意。
“那日我从宫外回来,你专程在清和宫等候,想必是想好了什么要同我提。只是见我出事,故而暂且搁置下来。”云乔毫不留情地戳破,又说道,“迟早都是要说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讲明白吧。”
她虽未曾刻意打听过紫宸殿的事,但对于裴承思的情绪总是格外敏锐,看出他有意回避,猜着八成与此脱不了干系。
裴承思这几日的确在犹豫如何开口,见云乔主动提起,目光沉沉地同她对视了会儿,开口道:“自即位后,朝臣便一直在进谏上折子,请充盈后宫……”
一直以来高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匕首倏然落下,虽难免疼,却总算不必再为此担忧,想起来便寝食难安了。
早前听陈太后有意无意提起时,云乔就想过,兴许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裴承思早就不是那个穷书生,又岂会例外呢?
“……过些时日,兴许会有妃嫔入宫。”裴承思留意着云乔的反应,着意补充道,“但你放心,无论何时,绝不会有任何人越过你。”
云乔并没因这话而欣慰,她咬着唇,因力气太重的缘故,甚至已经渗出血来。
裴承思见此,连忙伸手去拦。
他任由云乔咬着自己的手掌,眼见着出了血,也没收回。
唇齿之间的血腥气蔓延开来,叫人几欲作呕。云乔猛地推开他,强忍住落泪的冲动,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不堪。
“是我对不住你,”裴承思握着云乔手腕不肯松开,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袖,“但你应该明白,坐上这个位置,许多事情便由不得你我……”
宫门一入深似海。
云乔红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后用力掰开裴承思的手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