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光阴。
阿音觉得,自己能神奇地支棱到入秋,禅院家的封印术功不可没。
不过封印术不是神术,?只能延缓诅咒的侵蚀速度,?时间仍旧无情。当某一日阿音醒来,?察觉到自己彻底失明时,?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因着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时不时就会困倦睡去,?她的作息早已和正常人有了偏差。她甫一睁眼,入目皆是漆黑,还以为自己又一觉睡到了夜晚。
很快阿音就发觉到不对。
她屋子里的动静引来了侍女,?阿音忽而偏头,开口问道:“小梅,我的屋子里是不是没点灯?”
然而实际上,?小梅早就端着烛台进来了,?一点明火在空气中晃晃悠悠,不及白炽灯的明亮,却也不至于一片黑暗。
小梅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
阿音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倏尔,?她释然一笑。
“这样啊,我明白了。”阿音温声道,“打扰到你休息了。小梅,你回去吧。”
“小姐……!”
“我没事啦。”阿音笑着摆了摆手,她不知道小梅的方位,?无焦距的目光只能落在房屋里的一点。
小梅哪里还有心思睡。
不顾阿音的劝阻,她陪着她在屋里失眠了一整晚,第二日一大早,小梅便抹着眼泪,呜呜呜地飞奔出去找五条悟了。
这些日子里养成的习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和阿音有关,她家的下人们第一反应就是找五条悟。
不明缘由。
五条悟一大清早被人吵醒,是阴沉着脸色去开门的。
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自己的起床气了。
“看不见了?”
等五条悟随着小梅找过来时,阿音的其他两个下人正服侍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粥。
见五条悟到来,早就习惯了的下人们放下碗筷,如潮水般退出门外。
阿音满脸无奈:“你们太紧张啦。”虽说她的内心也很熨帖就是了。
“别动,让我看下你的眼睛。”
五条悟直接一个翻身坐了上去,他捧着阿音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阿音猫儿般瞪圆了眼,一动也不敢动。
这、这家伙,没有社交距离感难道是从小养成的吗?!
五条悟的拇指指腹抵在了阿音的眼角,轻柔地摩挲着。
他能感觉到少女的眼睫紧张地轻颤,睫羽扫过他的指尖,带来微的麻痒。
……这双眼睛。
这双同他相似的蓝色眼眸,不论何时都闪烁着星光、好似永不褪色的蓝色天空,终于是黯淡了色彩,像是被人抹上了雾霾,遮掩了繁星和明月。
无端地,他感觉自己心脏也像是空了一块似的,驱使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你都不会难过吗?”
“啊……”阿音顿了顿,说道,“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种事是做好心理准备就能抵消的吗?!
白发男孩眉头拧紧,愈发不满,觉得阿音没把自己当回事。
不过,阿音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要说没有遗憾的话,是假的。”
她稍稍侧头,脸庞对准了木窗的方向:“我还想在后院里种两棵樱花树呢,那里一直光秃秃的。”
“可惜,现在就算是种了,我也看不到樱花盛开的样子了吧。”
说起来,她竟是连一次静心欣赏樱花的机会都没有。
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等她脱离了这个世界,一定要看个够本!
“你……”五条悟喉头干涩,“想种樱花树是吗?”
“嗯。”阿音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忽而明快起来,“诶,对了,以前悟小少爷是不是许诺了我一个愿望?”
差点给忘记了。
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说道:“你不会就想要这个吧?你好好考虑清楚——”
“考虑过了。”阿音笑嘻嘻地、精准无误地揉上了五条悟的发顶,“想在后院种上樱花树,这是我从搬进这个家起,就一直放在心上却没能实现的愿望,很重要的。”
“要不你再想想?”
“嗯?”阿音歪了歪脑袋,“那就,悟来叫我一声姐姐。”
五条悟忽然起身,“要樱花树是吧,我现在就让下人去挑选树苗。”
阿音:“……”
喂!
在拉开屋门前,五条悟回过头来。
“即使现在种下,你也看不到了,值得吗?”
“看不到我可以闻嘛——”
“哦,那行吧。”
此时的两人,谁都没有想到。
很快,阿音就连闻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身体突然的失明,宛如打开了某个开关,长久以来被压制的诅咒瞄准了这一个缺口,病魔如洪水决堤,顷刻间席卷全身,肆无忌惮地啃食着她的血肉细胞。
第二个丧失的是嗅觉。
发现这一点是在一次晚餐上,五条悟照例来蹭饭,侍女做了香气浓郁的蘑菇汤,五条悟吐槽了一句这味道着实呛人,阿音疑惑地问什么味道,她怎么没闻到?
“………”
忽如其来的沉默,死寂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五感的失灵接踵而至,它们来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做好准备,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五感的逐个剥夺,宛如死神逼近,昭告着阿音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五条悟心烦意乱,把筷子一扔,再也没有了胃口。
他甚至想再给禅院家去信一封,请禅院言长老再出手一次。
他被阿音拦住了。
“不必了,这样下去只是在苟延残喘吧。”阿音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如今五条悟已很是习惯,也不会排斥阿音的摸头了。
就是“姐姐”怎么都不肯叫。
“既然诅咒加速侵蚀,也就证明封印已然无效。”
“我会努力适应接下来的生活。至少在生命的最后,我不能在悟的面前出丑啊。”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