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继续沿着原定路线向前，这次，他们行进的比刚才缓慢了些。

大家都不相信瘦猴的话，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本能提高了警惕，更加防备地警戒着四周动静。

阿九刚刚出现过的树叶缝隙旁，无声无息又出现了同样的狐狸脸。

面无表情、普普通通的一张狐狸脸庞，毛绒绒的赤红毛发在清晨的阳光中格外蓬松柔软，带着点狐狸的媚态和优雅。

狐狸肚子上栓着根细细的绳，缠绕了一圈。

它无声无息垂坠下来，狐狸眼睛看向外头。

它不看别人，只直勾勾盯着人群中央的瘦猴看。

“快点儿呀，阿九！”

三只猴子在树冠上努力的拽住绳子另一头，拼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毛发下的肉全部紧绷起来，爪子用力攥紧绳子。

“等等，等等。”阿九努力稳住身形，保持那种半漂浮的姿态，努力想象着白夏夏讲鬼片儿时的恐怖模样，模仿着那些传说中的狐狸精。

漂亮的狐狸眼弯着，但不像是刚才空洞诡异，反而，含了点飘飘渺渺的笑。

嗯，对！

两脚兽被大花追着要账的时候，笑容就是这样的。

夏夏说两脚兽这种笑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

阿九努力学习着胖两脚兽的飘渺笑容，搭配了一点点天生的狐狸媚态，眼睛直勾勾盯住人群里行走的瘦猴一个人看。

当你被长久注视时，即便是没经历过训练的人，也会生出种本能。

冥冥中有种感觉，知晓有人在看着自己。

偷猎者的目标都是那些凶猛的野兽，在反应力这一块儿，比普通人好上一大截。

如同芒刺在背的瘦猴边走边皱着眉，回头。

他以为是根叔在后头瞧着他，或者是另外的人。

目光随意地逡巡一圈，眼风无意中扫过了张在缝隙里摇曳笑的狐狸脸。

“嘿嘿嘿……”

“嘻嘻嘻……”

那张清楚的狐狸面庞印在他视网膜上，瘦猴刹那间变得身体僵硬。

他不受控制地停住脚步，定睛去瞧。

缝隙里又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好似他刚才感受到的，看到的都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瘦猴伴转着头，眼神直勾勾的盯住那处缝隙，看了很久，持续七八秒钟都没挪开。

他放缓脚步，旁边的同伴有些不耐烦，推搡了下瘦猴，把瘦猴推的一个趔趄。

“你在那傻站着干嘛呢？咱们还得赶路，必须快点儿。”偷猎不是个简单轻便的活儿，有时候他们在森林里转了大半圈儿，都一无所获，来了一趟，到最后都只能空手而归。

动物不会在原地等着你，上回你做标记的地方，可能下回它就换了地方。

老虎之类的猛兽活动范围更大，短时间内寻到目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们运气爆棚。

是以，偷猎者这活儿还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苦累危险不说，干的还是犯法的事儿，稍不留神儿，就得锒铛入狱。

瘦猴被推了下，被迫挪开视线，他这回没立刻开口讲又看到了那只狐狸，他快走两步，跟上其他人，又唰地转开头。

果然，缝隙里又出现了熟悉的，对他诡异空灵笑着的脸。

裂开嘴，毛绒绒的狐狸脸在此刻给了瘦猴无上的压力。

“扑通扑通！”

瘦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那一刻，周围所有景物好像都在离他远去。视觉、听觉、无限嗅觉放大，隐藏在缝隙里摇晃的狐狸脸狰狞了刹那，狐狸又张开嘴。

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且森林中各种声响嘈杂分乱，根本听不清某种声音。

但此刻，瘦猴莫名地……好似听见了那狐狸的叫声。

“叽——”

拖长了尾音的叫声像婴儿啼哭。

瘦猴突然猛地推开左右两边儿的人，完全无视了他们喊声，疯一般冲向那狐狸所在的树丛枝丫。

“快点儿，快点儿，他来了！”

红色狐狸爪子飞快抓住绳试图往上爬，三只猴子拼了老命拉拽，刚刚好赶在脚步声靠近的前几秒钟拽起狐狸。

三只猴拉住早就选好了的粗壮藤蔓，带着阿九嗖地窜起，刹那，远离了附近的区域。

“哗啦！”

瘦猴大力拨拉开那处缝隙，整个人半边身子都挤了进去，他仰头看向头顶。

空空荡荡，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进来的光辉照在瘦猴脸上，带着点儿温暖的舒适感。

但此刻，那点儿温暖丝毫不能带给瘦猴任何安全感，反而，让他感觉到隐隐寒凉的发冷阴凉感。

他两手还拽着树枝，又看到处俯视他的乌鸦。

乌鸦漆黑的羽毛落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处模样，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抹黑影。

“嘎——”

“嘎——”

令人不安的、乌鸦特有的叫声刺激了瘦猴，他不顾一切钻进树丛里，一定要抓住那只装神弄鬼的狐狸！

带着锯齿的树叶划破了皮肤。令人发痒的绒毛沾到了皮肤、衣服上，他也全然不顾，眼里只剩下的那棵树。

整个人扑上树干，手脚并用地灵巧爬向树冠。

这棵树又粗又大，枝叶繁茂岔开的，树冠极大。

瘦猴伸手去每根枝条，像是疯了似的，拼命去摇晃那些树枝，窸窸窣窣，从树枝落下了很多落叶。

片刻，地面上就铺满了落叶。

“嘎～”

“嘎～”

漆黑的乌鸦嘲弄般看了他一眼，振翅飞走。

一路呼喝着跑过来的偷猎者同伴们在下头大声的吵嚷着什么，刀疤脸表情愤怒，似乎已经完全不能容忍受猴的作妖。

根叔表情阴沉沉的，只是，皱眉盯着瘦猴对他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瘦猴往日就胆小，可这家伙还是有本事的，能比他们更快更早的追寻到动物留下的痕迹。

这点儿，对他们非常重要。

瘦猴虽然胆小，今天却格外异常，这已经不单单是胆小了。

瘦猴坐在树杈间，听着耳朵边上残留的乌鸦鸣叫声，那只乌鸦飞走时，居然还看了他一眼。

特别有人性化的，好似怜悯，又好似嘲讽看了他一眼。

赤红狐狸喜怒哀乐的诡异表情走马灯似的闪在脑海中，瘦猴突然想起了他住在山下时，附近村民带着点惊叹崇拜和敬畏的絮叨声。

“这翠莲山有灵，动物有灵！我们都不敢去伤害它们。你们这些想进山的外乡人也都记住了，千万不要闹出幺蛾子，否则，就会跟那些毒贩子一样……”

“咱山里藏了好多年的毒窝啊，哪里是什么公安发现了线索！我二姑家一远房亲戚就有朋友掉进去了，听说是穿山甲钻空了他们干活的矿井，这才把公安引过去的。公安不叫咱们说这事儿，但哪有不透风的墙？！就公安来之前，我们村子里那猪啊，狗啊，猫啊……全都被引出去了，拼了老命往山里跑，你说说这是为啥？”

“哦，对对对，还有那群乌鸦，都老灵了……”

“啥封建迷信！俺们这不是迷信，俺们也信科学。动物有灵嘛，谁说动物都是傻的？上回还来了个专家，非说我们串通起来撒谎骗人，谁有那闲工夫去蒙他！就算我们撒谎，能一整个村子的人串起来撒谎？隔着老远，翠莲山脚边儿的村子都串通起来撒谎蒙人？”

“小伙子，我跟你说，千万别不信！这山里肯定还隐藏着大秘密呢。前段时间，俺还看见百鸟朝凤了。我这把年纪能看见这么个稀罕景，后半辈子铁定有福气呢！大家都说这山有灵，动物们聪明的很，不比人差嘞。”

“这地方风水好，多走走没坏处，千万别得罪了山里的动物，它们啊……聪明着呢！”村民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倒也不会无中生有地编造故事。

瘦猴一直记得那些村民好似是天马行空，编造故事般的言语。

翠莲山或许真的与其他森林不一样，他进山前是真的没当一回事，不过是本能地胆小警惕才说了句小心点。

可进山之后……

耳朵边儿上絮絮叨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远去，瘦猴攀在树杈间，回神时，看见聚集在树底下的同伙儿。

叼着烟的刀疤脸，半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烟后，掐灭烟蒂儿，冷笑：“你又看见狐狸了？”

“哎呦，这次是不是又要说它对你笑了？笑的特别诡异，所以你才急吼吼的冲了过来。”

“它不仅对你笑得诡异，还笑得像人，你是不是要跟咱们说，那是只狐狸精？！”刀疤脸阴阳怪气。

“……”瘦猴张了张嘴巴，被人抢了话头，只能无力点头：“根叔，我没故意吓唬你们，也不是看错了。我很确定，刚才就在这儿，真的有狐狸冲着我笑。”

“我换了位置，走在中央，它还一直盯着我。刚才，我一回头，哪只狐狸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跟鬼似的。”

阿九捏起胸口的眼镜，将其中一块镜片贴到了右眼上。

透过摇晃的树枝隐隐约约看见了那边儿聚集在一起，气氛陷入僵硬的五个人。

偷猎者们的说话声音不小，虽然隔了些距离，耳聪目明的阿九一就捕捉到了一些细碎的话语。

漂亮赤红的狐狸脸缓缓露出了兴奋的笑。

——计划开始之前，阿九还忐忑不安。生怕不小心放跑了偷猎者，但玩过之后，阿九兴奋的不得了。

阿九捏住右边镜片，盯着那群两脚兽看了会儿。

它不敢多看，怕自己被发现，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三只猴子窝在一起，毛发沾染了汗水，这会儿都呼哧呼哧喘气。太刺激了，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

“那些两脚兽好奇怪，为什么狐狸看了他们，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两脚兽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想的特别多。”它们就不会因为被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开始内讧。

猴子们的思想里，两脚兽就是群愚蠢的动物！

只是被阿九随随便便盯了会儿，两脚兽就被打乱了，寻找食物的节奏。

阿九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们走。”

“叽叽叽？”去哪儿呀？这就走了吗？不是还有下一步吗？

阿九胸有成竹地爪拍胸口，将自己刚才拿出来的计划书重新塞到大尾巴里。

“这边儿差不多成了，我们要去其他地方安排一下。”

红狐狸跳下树梢，它想尝试一下，验证自己的新猜测。

——左右有那些学员在后头顶着，自己这边儿失败了，无所谓呢。

三只猴子摸摸光脑袋，疑惑：“不光两脚兽好奇怪，狐狸更奇怪。”

——管他呢。他们干活儿是有酬劳的，这趟不白来。

两脚兽少见地很大方。

某只大方的两脚兽神情冷漠走，冷淡看向一直用奇怪眼神儿盯着自己的郭朝明：“想打架？”

郑卫东面无表情，手掌握拳，破空砸向郭朝明面门。

郭朝明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平摊开的手掌挡住砸下来的拳头，微微偏头露出来，张灿烂的笑脸：“郑同志，咱别火气这么大嘛。”

“你想打架，等这次训练完了，会有人纡尊降贵，亲自陪你打的。”

郑卫东微微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收回手，右手撑着树干，右腿微曲，声音平静而冷漠：“你想瞧我热闹？”

“你是不是忘了，咱俩都是负责人。虽然有些事情是我点头的，可是你没有阻止，没有提醒，有些锅咱俩一人一半儿。”

“我是调来的外人，这个锅还要分你一半。”

“罪责我担1/4，你担3/4。”

郑卫东嗤笑了声，看着郭朝明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继续说：“你想说你劝过我了，但是，我好像没有听见。”

郭朝明：“……”你胡说，你这个瞧着浓眉大眼的王八羔子居然敢睁眼说瞎话，我明明提醒你了，是你一意孤行！

青年军官冷漠深邃的面庞有笑意一闪而逝，郭朝明无语地仔细回想了下，回过神来——这王八羔子，果然不愧是秦萧的弟弟，看着冷漠，心眼子也不比秦萧少！

合着，他这是故意想坑团长，连带上他呢。

“……”老阴比了。

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莫名被插刀即将回家背负巨额债务的宋团团：“？？？”

清晨的薄雾逐渐退去，日头升高，金乌逐渐升至顶端。

灿烂枝叶翠绿，好似处处都点缀上了油绿的光泽。

瘦猴站在一缕光的照耀中，脸色反而难看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