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队长似乎相当冷静，特别冷静，非常冷静，冷静地过了头。

这让期待对方变脸、心里暗暗得意的姚安不太乐意，还有些怀疑人生。

你就这种反应？

姚安疑惑得很，他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秦队长，你……”不生气？

不愤怒吗？不去揪着郑毅衣领子质问他吗？大家立刻撕破脸皮吗？

或者说，这家伙觉得太丢脸，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才故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肯定是这样。

姚安有些失望，可能是他想的太美好了——现在的秦萧，毕竟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愣头青了，冲动易怒，说翻脸就翻脸啊。

多年前，秦萧其实真的非常天真。

暴揍了郑南平的情况下，还敢毫无顾忌、大喇喇单枪匹马地跑来找他询问任务的详细情况，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被陷害。

那时候的秦萧太容易信任别人，对战友不设防，自然而然掉进了郑南平坑里。

现实被磨平人的棱角，难道秦萧性格也变了？

他还隐约记得，秦萧在任务里说一不二的性格，这家伙因为觉得任务里被隐瞒欺骗了，连总指挥都敢打，现在好像温平了很多。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好的，我知道了……嗯？不对！

姚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仔细打量邱宇的表情，很快，再次露出了那种我看透了世俗和你的通透表情。

邱宇：“……”总觉得这家伙在想一些很龌龊的东西，他突然有点不想看戏了。

“秦队长，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姚安突然凑到邱宇耳朵边，特别小声地嘀咕：“……这种被人戏耍的滋味很不好受，我懂。郑南平一直就是这种恶心人的家伙，你跟他合作，就会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邱宇：“……”

他抬头，撞上了姚安“我们同病相怜”“我感同身受”的懂眼神，嘴角抽了抽——算了，他还是待会再掀桌子。

总觉得还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这家伙知道自己纯想象力构建出了一出权谋大戏的话，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邱宇默默低下脑袋，他这种举动反而更让姚安确定——秦萧肯定是为了面子强装镇定，这会儿不定怎么愤恨生气憋屈呢！

邱宇绷紧肩膀，努力不让自己上翘嘴角笑出声来——这些家伙，他妈的都是什么人间极品，谜一般的脑洞。

姚安突然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斗不过那个老家伙啊。”

“太阴险了。”

郑南平戏耍，这种感受，他曾经有过。真真切切地好像被海水般的负面情绪淹没，呼吸都是沉重的。

又难受又暴怒，很像把自己封锁起来，又很想要毁灭一切甚至一把刀捅了那老家伙跟他同归于尽。

但思想重回现实，偏偏又无力反抗。

——人生被别人掌控的感受黑暗，姚安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

所以，他刻意挑了个地方远走。远远的，跟郑南平拉开距离。

远了，至少不会再想到对方。

秦萧也有四年多，被郑家疯狂打压，追在身后像是沉重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他们应该是同病相怜的。

秦萧一直被流放，屡建奇功却无法升职升衔。

这种打压当然不会放在明面上，但每到那种场合，你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提起。

秦萧肯定还是记恨郑南平的，他多挑拨挑拨，说不定有用。

“秦队长，你也别灰心。费尽心机破案，却发现从头到尾都是那罪魁祸首设计的，肯定难受。但是，至少案子清楚了。郑南平是什么人，跟他合作，我就是现成的例子——下场凄惨。与虎谋皮，还是要好好考虑下。”

邱宇：“……”

好吧，陪你玩一会儿。

邱宇同志慢慢抬起脸，顶着那张刻薄的脸，愤怒时，眼神阴鸷，瞳仁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他并未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平静冷淡地转眸，视线宛如实质。

只是一眼，就令郑毅呼吸一滞，头皮都有些炸。

但那一眼的凌厉好似只是错觉，郑毅尚未从其中的情绪中回过神，邱宇就克制又酣畅淋漓地给旁人展示了瞬间变脸的功底。

演技拉到最满，想质问的憋屈中，隐忍不发的冷然愤怒……情绪既符合人设，又饱满丰富，层次感鲜明，堪称完美。

演戏这活儿，邱宇熟啊，他经常这么干。

邱宇目前不打算主动挑事，他只想做那飘零的落叶，随波逐流。

看看这两个家伙还能演出什么高、潮迭起的大戏。

姚安顺便挑拨了下秦萧，觉得秦萧应该会加深对郑南平的芥蒂。

心情舒畅了点，他抵住邱宇后脖颈的枪又往前逼近些。

冰冷的枪口处碰到皮肤，激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姚安顶着邱宇再次冷静漠然的脸看，总觉得这个秦萧的反应似乎很正常，但隐隐……又似乎有些违和。

哪一点儿违和，真让姚安说，他又说不上来。

毕竟，他跟秦萧多年未见，当年就不是经常来往的熟人。

大家对彼此都不太了解，秦萧行事作风与他想象中不同，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物是人非，他都有了变化。秦萧被打压四年，移了性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以，秦萧这样的表现，似乎又很正常。

邱宇偏开目光，注意力重新放到挡住去路的两个男人身上。

他强迫性威胁邱宇同他一起后退，郑毅表情变幻莫测，阴沉沉的。

此刻，郑毅恨姚安恨得要死——他好好的任务眼看着就要被这家伙搅黄了！

可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抬抬手，示意堵住去路的两人稍稍后退，让开路。

他大概能猜到到姚安的盘算和想法。

若是秦萧死在这里，后果难以预计，姚安应该也不想弄出这种事情招惹麻烦，可是，郑毅又不敢赌。

他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和胆子。

秦萧一旦没了，后果太严重，郑毅不敢。

他没有承担惨痛代价的资本。不仅仅是他，郑家也没有。

姚安挟持着邱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缓慢走出厂房。

黑沉沉的天幕不知何时清明了起来。

阴云散开，月色清冷冷的笼罩向大地。

长久没人走动的路面冷冷清清，很多地方长出了杂草。

野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视线看向远方，只能隐约看清前方的道路，但又不是十分清晰。

这里靠近海边，临近夜晚，水汽似乎更重了些。

淡淡水汽莹润在鼻间，薄薄的雾气凝结起来，霜冷气很重。

邱宇亦步亦趋跟着姚安，步伐散漫。

两个家伙似乎没戏可唱了，他心下轻轻叹气——没好玩儿的啊。

所有人都紧绷着心神，精神力高度集中，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都不敢有丁点放松，生怕哪方突然暴起，会捣乱了现在的局势。

姚安还是很注意的。

脚踩在凌乱的碎石中，时不时发出石头碰撞声，他一直小心地躲在邱宇身后，不露出脑袋，以此躲避可能存在的狙击手。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微微提高了嗓音：“多的，我也不要，把你今天带来的钱给我就成。”

“我离开凌海之后，会立刻放了他。”

郑毅皱着眉头，很久，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暂时也找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只能认命了。

——再往外走些距离，他安排的第二波人，应该已经到了。

“喵～”

有野猫懒洋洋躺在厂区平房顶上，懒散摊开身体，似乎是在晒月亮。

几只野猫似乎很好奇这群两脚兽，目光追随着他们，眼神灵动，看了会儿又各自歪过脑袋，低头默默舔爪。

晚上的厂区多了很多只野猫，偶尔还能看见几条狗在汪汪乱叫，彼此撕咬追逐着。

姚安不禁皱了皱眉，小心躲开那些野猫野狗——这儿怎么多了这么多碍眼的玩意儿。

邱宇的眼神在那些很普通的野猫野狗，身上转悠，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些。

自从遇见了某只猫，他对这些看似不起眼，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毛绒绒们非常注意。

总有种这群家伙都是那只猫搞出来的错觉和危机感。

邱宇不动声色偏了偏脑袋，目光略过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散落着凌乱的绳子。

而绳子绑住的猫，早就不见踪迹了。

邱宇翘了翘嘴角——就知道那绳子栓不住这猫。

他一时被分散开注意力，脚步略略放缓了些，姚安立刻绷紧神经，像上紧了发条。

他威胁似地把枪口怼到了邱宇太阳穴上，眼神冷漠：“秦队长，赶紧走。”

姚安对秦萧还是非常忌惮的。

虽然已经把枪口怼到了这一家伙脑袋上，可姚安始终惴惴不安，有些忐忑。

秦萧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他并不想一直控制着他。

那太危险了，随时都有翻车的可能。

邱宇表现的很好，像极了个被挟持的人质，顺从跟着这群人向前行走。

心里还惦记着某只肯定不会安分的猫——这猫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短短时间，想闹幺蛾子也是没办法的。

可邱宇这里，总是有一点不安。

姚安他们早忘记了邱宇来时带着的波斯猫，一只猫而已，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负责策应郑毅的两个男人都戴着头罩，警惕地半包围着姚安跟邱宇，大家小心翼翼，向前行进。

姚安担心郑毅还有后手，没有依照来时的那条路线走，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打算离开这里。

郑毅手里还提着那个黑色塑料袋，刚才被撕开的豁口，被他打了个死结。

行走过程中，郑毅并未放弃，还试图劝说姚安，回头是岸。

“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趁早收手。回去问问郑南平，要不要答应我的条件。”

姚安不像余三九，手里并没有捏住指控郑南平的直接证据。

但他站在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人证。

“不答应，我就直接带着秦队长一块儿去军区报道了。”姚安其实很害怕郑南平，他知道，自己斗不过对方。

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局势的。

他没头脑地去举报，反而有可能被郑南平中途截胡，让他死于意外。

甚至是让自己倒霉的更快，提早一步，锒铛入狱。

现在，姚安没有这个担心了。

他手里捏着王牌呢。

郑南平绝对不敢让秦萧跟他一块儿死。

姚安说的轻轻松松，郑毅自然不敢就此离去。

但凡有一分机会，他也要把秦萧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