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曼是个护食的。
这种护食,不止针对食物,同时也针对人。
虽然对孟九重遮遮掩掩的武林人身份,有些介意。但目前他身上还打着她的标签,以她护食的性子,哪容得了别的女人,在她跟前勾搭她的人啊!
甭管这男人,她以后要,或是不要。
反正在她还没明确态度之前,其他女人想抢她碗里的饭,那抱歉,谁敢抢——她扇谁!
况曼出声,打断娇黛黛明目张胆的臆想:“九哥,我在这里。”
清灵悦耳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
大伙随着声音望去,便见靠窗处,一少女笑靥如嫣,一双翦水秋瞳蕴含温柔,紧紧落在书生身上。
白皙的手掌轻轻挥动,让书生过去。
书生会意,文质彬彬的脸上蓦然带起温笑。
他拱手,朝娇黛黛虚行一礼:“打扰掌柜,小生不住店,小生是来寻夫人的。”
话落,犹似久别重逢般,大步往少女迈了过去。
“九哥不是说昨日回来吗,我都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了。”况曼起身,宛若抱怨中的小媳妇,将人迎到桌前坐下。
“夫人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下。”
孟九重顺势坐到况曼对面,跟在他身后的书童将书箱搁到一旁,恭敬站到他身后。
况曼抬眸,目光好奇地往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书童身上瞅了瞅,然后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孟九重。
——书童!
这人要是书童,她把脑袋砍下来,给孟九重当板凳坐。
虽然他下盘虚浮,走起路来和普通人没两样,但况曼却有种直觉,眼前这个“书童”,百分百,和自家的便宜夫君一样,是装的。
孟九重瞧着况曼兴味的眼神,神色闪过不自在。
他转身,朝书童吩咐道:“郁战,少爷我已中秀才,以后会在县学上学,你去找家牙行,打听一下城东哪里有房子卖的,少爷以后要和夫人长住县城。”
“书童”郁战恭敬的应下,仿佛真的是个下人般,离前去,还恭敬的朝况曼弯了弯身。
“一切由你少爷做主。”况曼浅笑着回了一句,便不再关注这个“书童”。
郁战离开客栈。娇黛黛瞅了眼两人,装模作样惋叹两声,如同一条没长骨头的水蛇,娇娇娆娆坐到板凳上,羡慕地看了眼孟九重脚边的书箱,小声嘀咕,
“这年头,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个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啊!”
旁边一喝酒的男人,冷不丁听到她的话,一口酒呛进喉咙,止不住猛咳嗽。
咳得他双眼发红,好不容易压下喉咙的不适,他扭头,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娇黛黛:“你还用得愁嫁吗,只要你愿意,手一招,江湖好汉任你挑。”
这人说完这话,脑袋往前凑了凑,呵呵笑道:“你看我怎么样?”
娇黛黛瞥着这不要脸的男人,呵了一声:“长得倒人模狗样,你要能像那位小相公那样,考个秀才回来,让老娘当上秀才娘子,我聘礼都不要你的,东福客栈做嫁妆,马上就嫁。”
男人一听娇黛黛嫁人的要求,乐了:“敢情你想嫁的是秀才,那有什么难得,兄弟们现在就去给你抢一个回来。”
娇黛黛瞪了这男人一眼:“滚,抢来的男人有什么用,老娘要的是你情我愿。”
况曼听着一群江湖客起哄,抬眸,淡笑着看向孟九重。
秀才——她这便宜夫君,可不是普通秀才!
孟九重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到别人调侃的话般,伸筷,往况曼碗里夹了一块卤得金黄的牛肉:“吃饭。”
况曼收回打趣的眼睛,将牛肉塞里嘴里,压低嗓音:“秀才相公,你确定要在东义县安家了?”
刚才看他吩咐那“书童”的样子,似乎真有打算定居在东义县。
怎么着,不去处理他那神神秘秘的私事了?
“嗯。”孟九重颔首,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暂时不宜暴露在江湖上,县学廪生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
孟九重声音顿了顿,低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回头我们再谈。”
况曼微微点头。顺手夹了一筷子青菜进孟九重的碗里,收回筷子时,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掇走了。
她们这一桌歇了谈话声,大堂里,一群江湖客毫不掩饰的聊天声,又升了起来。
娇黛黛被人打趣了一番,也不见生气,喝了口酒,道:“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吃,吃完这顿,就散了吧。你们要还当我娇黛黛是兄弟,就听我一句,赤阳堡这滩水,大家最好别去趟,我可不想给你们收尸。”
娇黛黛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上撑起一家客栈,并交友无数,让好多人都卖她两分面子,那也不是没道理的。
揭官府告示,专做悬赏这一行的江湖人不少,但名气最响亮的就属娇黛黛,倒不是说她武功有多高深,而是这女人胸有丘壑,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这也是她能在江湖上生存下来的原因。
“娇掌柜真认为这池浑水趟不得?”
娇黛黛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道:“老娘什么时候看走眼过,昨儿那黑衣人和用长鞭将人救走的人,武功之高,老娘一个都惹不起。”
娇黛黛提起使鞭之人,坐在况曼不远处的两桌客人,眼睛下意识一转,落到她腰间吊着的鞭子上。
几人眼神晦暗,将视线移到况曼脸上。
这女人干干净净,一双眼睛犹似小鹿般澄澈明亮,毫无内力傍身,一看就不是江湖人。
所以……腰间那条鞭子,应该是巧合。
几人收回目光,琢磨起娇黛黛的话来。
一琢磨,心里就生起了退意。
毕竟,命比钱更重要。
他们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多少还是有几分眼力,娇黛黛对昨晚那两人的评价很中肯,并没有夸大。
娇黛黛说完这话,似乎想到什么,娇艳水眸一蹙,啪的一下,将酒壶搁到桌上,突然惊道:“我想起了,我想起我在哪里听过伦山蛊后这个名字了。”
“在哪里听过,这女人可神秘得很?”
伦山蛊后这个名字在众人心里,和昨晚那个黑衣人一样神秘。
这伦山蛊后是两年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大家只知道她是南蛮人,擅使毒,至于蛊……大伙至今还没见识到。
这女人一出江湖,便和赤阳堡杠上了,做下的第一个江湖大案,便是端了赤阳堡在江南一带的船行,一把火烧了赤阳堡最挣钱的产业。
这一看,两方就有仇。
但是什么仇,至今无人知道。
江湖无情,杀人人杀,赤阳堡虽然是武林正道门派,但堡主沈镇远手上,沾过的血也不少。
大伙也没怎么将这个伦山蛊后放在心里,毕竟她目标明确,也没滥杀无辜。这种寻仇的姿势,还引不起武林人士群攻她。
坏就坏在她杀了沈镇远的未来女婿、兴远府督师的儿子。吕正堂一死,悬赏令一出,她自然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娇黛黛脸上生起后怕,道:“我师父以前曾给我提过伦山蛊后,他老人家说过一句话,伦山之蛊天下奇有,蛊后之毒无人能解。”
娇黛黛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娇黛黛师父在世时,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包打听,这家东福客栈,以前做的生意就是卖买消息。
从她师父嘴里说出来的消息,从未出过错。
她既然这么评价伦山蛊后,那这伦山蛊后的毒,必然就真的十分厉害。
“这一场,我不干了。”娇黛黛想起她师父对伦山蛊后的评价,再多的赏银,都没办法吸引她了。
“昨夜累了一晚,各位,我就不奉陪了。”娇黛黛向众人拱了拱手,起身去了后院。
娇黛黛离去,众人面面相觑。
大堂里,一时噤若寒蝉。
半晌后,谈话声逐渐恢复,众人神情恹恹,吃饭早饭,就一哄而散,全结账离开了东福客栈。
这些人,显然是把娇黛黛的话听了进去。
况曼和孟九重吃完饭,并没急着退房,二人上楼,回了厢房。
房门关上刹那,况曼神态蓦然一变,双手环胸,笑盈盈地瞅着孟九重。
看着笑而不语的人,孟九重有些无奈。
将书箱搁到桌子上,孟九重试探着问:“一月不见,阿曼变化真大。阿曼一手鞭子,舞得出神入化,阿曼是否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阿曼记忆神智清醒并没多长时间,她这速度与她那一手鞭法,极有可能,是在她失智之前就学会的。
……她恢复记忆了吗?
况曼呵笑一声:“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这书生皮囊下,是何时装进一个江湖侠客的身份的。”
“这才阿曼的真实性格吗?”孟九重紧盯着她的脸,企图看出一丝异样。
况曼坐到凳子上,坦然承认:“你可以这么认为。”
“倒是我眼拙了。”
孟九重眸子轻轻垂下,不动声色地问:“那阿曼到底有没有恢复以前的记忆?”
“你很在乎我以前的记忆?”况曼凝眸看向他。
孟九重没有否认:“是很在乎。阿曼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你是我与义父在悬崖边救回来的话吗?”
“记得。”
况曼颔首,心里透出疑惑。
他们捡回傻女,难道还和傻女曾经的记忆有关系?
孟九重见她谈到这个话题,神情自若,当即便知道,她依旧没有恢复过往记忆。
倘若恢复了记忆,她的反应,决不可能这般平静。
毕竟他与义父救回她时,她身上的伤怵目惊心,昏迷前定是受过折磨。
孟九重眼里带起丝踌躇。
犹豫了一会儿,举步坐到况曼对面的凳子上。
“阿曼既有自己的主张,那有些事,我便不再隐瞒于你,你听后,自行做主。”
孟九重深眸划过沉重,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中,深邃双眸冉冉升起仇恨。
孟九重娓娓说出掩埋在心底的过往……
低沉嗓声,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但莫名的,却透着让人窒息的空寂,宛若一块巨石压在心脏之处,让人喘不过气。
耳边的讲述声,让况曼了解到一段尘封的江湖恩怨……
父母被害,被父亲的结义兄弟带回,回来路上,遇到一个受伤女童,本以为能从这女童身上解开父母死亡之谜,却不想空欢喜一场。
难怪他那么在乎傻女以前的记忆。
原来傻女的记忆,是他报仇的希望。
关于他们救人原因,况曼不置可否。
甭管他们当时是以什么心态救的人,却实实在在给了傻女活下去的机会,并养育八年。
这八年,杨御和孟九重待傻女很好,并无一丝嫌弃。
这凭这一点,她这个受傻女恩惠,占了她身体的异世来客,就没资格去埋怨或是质疑他们。
傻女如果死在八年前,那她可能就没机会重生。
孟九重讲完二人为何会成为义兄妹后,视线聚拢,看向况曼:
“我和义父在救你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女性衣服布料和一支发簪,以现场痕迹来看,与你同行之人应该掉下了悬崖。悬崖下是昭江,那时正是昭江发水季节,江水汹涌,掉下去的人,生还的机会极小。”
况曼听完故事,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向孟九重道:“谢谢你们当初救我。”
孟九重看着郑重道谢的人,神情闪过复杂:“你可有想过,去寻找真相和……”
“没有过往记忆,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此事,以后再说吧。”况曼阖下眼帘,淡淡道。
真相……
如果真相有那么好找,他和杨御就不会把希望放一个痴傻女童身上了。
不过……
傻女在神智不清,浑浑噩噩下也惦记着她阿娘,这份女儿对母亲的牵挂,她怎么着也得为她圆了。
罢了,以后有机会,去傻女出事的地方看看,就当……全了傻女的母女情吧。
况曼压下胸中感慨,随即话锋一转:“你说这些,和你被赤阳堡围杀有什么关系?”
孟九重看了看况曼:“我师父十五年前受奸人所害,身中剧毒,每隔三日就会毒发一次,他目前就住在阿凤村后面那片深山里。”
“这就是你每隔两三天,都会消失的原因。”况曼闻言,眼里闪过恍悟。
难怪他大半夜总搞失踪,原来阿凤村山后面还住着个人啊!
“你知道——”孟九重很意外。
况曼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死人,身边人时不时失踪,我得有多大心,才发现不了。”
听到身边人三个字,孟九重黑眸闪过丝不自在。
他视线落到窗外,将自己师父穆元德的事,告诉了况曼。
说完后,他沉声道:“伦山蛊后擅使毒,我这次出阿凤村,其目的便是寻她出手,压抑师父体内之毒。可她身陷通缉令与赤阳堡纠纷中,难以脱身,于是我和她达成协议,我为她引开赤阳堡的追踪,她为我师父种蛊,抑制体内之毒。”
听到二人交易内容,况曼眨了眨眼:“呵呵,大水冲到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东义县吗,我就是追她,追来东义县的。”
况曼顿了顿,白皙指头饶有兴趣地搓了搓下颚:“这女人还蛮有意思的,下次遇上,你介绍一下,我想问问,她那些蛇是怎么养的。”
哎,千两赏银飞了!
“伦山蛊后在东义县,她没在苍山?”况曼的话,让孟九重神色顿时惊变。
伦山蛊后去苍山为义父种蛊,怎么会出现在东义县?
况曼侧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知道?那你昨晚跑到城墙那边干什么?”
昨晚城楼那边,不就是有消息称伦山蛊后现身,大伙才赶去的吗?
而他虽先一步到达城楼,但赶过去的时间,并没比她多多久。
她可亲眼看到他,从她头顶飞过去的。
“伦山蛊后在东义县的消息,是我前几天放出去转移赤阳堡视线的,意在为她争取时间,让她安心为我师父种蛊。”孟九重凝眉。
况曼闻言,眸子眼闪过凝光。
片刻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我知道了。”
“昨日下午,我在一家医馆里见过刘元恺,他背上驼了一个人,医馆大夫说,那人中了伦山蛊后的毒。你放出去的消息是假的,但现在假消息变成了真消息,刘元恺确定伦山蛊后就在东义县,于是设了城楼之局,撒网捕鱼。到时候,不管出现在城楼上的是伦山蛊后还是你,他都不吃亏。”
况曼分析完,突然觉得脑仁有些痛。
谁特么说穿越人士可以日天日地,智商碾压古人的。
瞅瞅,这几个古人的计谋,都快把她脑袋转晕了。
孟九重拧眉思索,片刻后,他赫然起身,道:“阿曼,我出去一趟。你先退房,去白云客栈等我,我办完事,去那里和你汇合。”
赤阳堡的人既然已经知道伦山蛊后在东义县,那针对伦山蛊后的天罗地网必已在东义县铺开。
伦山蛊后必需马上离开东义县。
“你要去找伦山蛊后?”况曼猜中了孟九重的打算。
孟九重颔首,沉吟道:“她必须离开东义县,留在城里,极有可能会落进赤阳堡手里。我师父体内的毒,没有冰蚕蛊的抑制,会很危险,往后我和她还会有交易。”
“我不建议你现在去找她。”
况曼蹙眉,分析道:“她昨日既然对赤阳堡的人出了手,必然就不怕暴露。你也别想着让她躲进苍山,她就是个移动的麻烦,躲进苍山,说不定会将你师父暴露。”
伦山蛊后的恩怨情仇,只针对赤阳堡一方。孟九重那隐在深山中的师父穆元德,才是真正的王炸。
穆元德的行踪一旦暴露,那接踵而至的仇怨,十个孟九重都不够别人杀的。
刚才他说过,穆元德是上一代的武林盟主,在一次访友切磋中,突然走火入魔,屠杀了友人满门。
因入魔发狂,六亲不认,见谁杀谁,短短一个月时间,杀了好几个门派的掌门,甚至连魔教的左右护法,都被穆元德给杀了,并且,穆元德还打伤了魔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