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让我母亲死不瞑目。”沈闻抬头,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他,一定会。”
青君从甲板上起身,看了看埋着脑袋的沈闻秋:“我暂回乌山,你考虑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再来找我。别外,这把是非之剑,暂由我替你保管。来日你需要时,自己来乌山取。”
说罢,青君素掌在湖里一拍,一道水幕冲天而起,紧接着,一个黑色剑匣从水中飞了出去。
青君脚尖在甲板上轻轻借力,稍一纵,便将剑匣取到手中。
她将剑匣甩到背上,临走时道:“那日夜袭我的人,目的是这把剑,我观其状,他似乎识得这把剑。不过,在他碰到这把剑时,又突然收了手,你自己去查吧。另外,我入住客栈的隔壁房间,也住进了一个与这把剑颇有渊源的人,摸着这两条线索去查,也许,你所要报的仇,不需你汲汲营营,便会有人代劳。”
说罢,青君身子一纵,如履平地般,登萍渡水,飞纵到了湖边树林中。
沈闻秋胳膊半伸在空中,似乎欲抓住她。
但离去的人,意已决,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青君——”
“哈哈哈——”沈闻耿苦涩大笑,笑完,他轻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心不够狠,是不是就永远报不了仇。”
“青君,你说的没错,我的心,还是不够狠……”
沈闻秋自言自语,站在甲板上,目光茫然地注视远处山涧。
良久后,他回身,走到木浆旁边,一下一下摇起浆,将船划向岸边。
十三年了……母亲,孩儿懦弱了十三年,无能的让你枉死十三年,你是不是很生孩儿的气,很看不上孩儿。
孩儿也很气自己。明知他道貌岸然,却慑于他的魔威,一直不敢妄动。
……母亲,孩儿怕他,是不是很没用!
浓闻秋心里难受,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场噩梦中。
那场噩梦纠缠了他十三年,让他没日没夜的循环在其中,不得解脱。一闭眼,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般。
十三年前,沈闻秋十岁生辰的前一日。
傍晚时分,母亲说去找父亲商量怎么给他过十岁生日。他好奇爹和娘明日要带他去哪里玩,于是偷偷尾随在母亲身后,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外,并躲在了院中的假山之中。
父亲书房里似乎有客人,母亲走到书房门口时,听到里面有谈话声,她本欲离开,想着过会儿再来寻父亲。
可刚转身,母亲似乎听到了书房内的对话,她神情大变,赫然踢开了书房的门。
房门一开,内里谈话的人,似乎也被母亲的出现惊到。父亲的客人见到母亲,神情惊变,转身便朝母亲拍了一掌。
母亲当下受伤。
受了伤的母亲,狠狠地看着那个人,然后,顺手抽出父亲放在桌上的佩剑,与那人缠斗起来。
而本该帮母亲的父亲,却在这时出去,拦住了母亲,不让母亲与那人厮杀。
那人见父亲插手,冷哼一声,说一句斩草不除根,小心他日反噬的话,便飞身离开了赤阳堡,而母亲……母亲却在那人走后,突然剑指父亲,并骂父亲狼子野心,同时质问父亲,为何要谋害舅舅。
父亲匆忙解释,说他没有谋害舅舅。
母亲说,父亲在狡辩。
两人纠缠在了一起,最后,不知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让父亲脸色大变,也就在这一刹那,父亲错手杀了母亲。
他躲在假山石下,并没有听清楚母亲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亲眼目賭父亲杀了母亲,他被吓傻了,吓得当场就失了声。
连最后一声母亲,都叫不出来。
他躲在角落,傻傻地看着父亲杀了母亲后,一脸沉痛地抱着母亲的尸体,在院中沉坐到深夜。最后,父亲一脸悲伤地将母亲抱入书房,紧接着,便是母亲突发恶疾去逝的消息,瞬间传遍赤阳堡。
而他则在父亲将母亲尸体抱回书房后,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藏身之处。
因为被吓得太厉害,在路过院中荷花池旁,掉进了池子中。等被下人救上来后,他就发起了高烧,一直迷迷糊糊到母亲出丧都未好转。
亲眼目睹父亲杀了母亲,他成了惊弓之鸟,害怕身边的所有人。
他开始用不学无术伪装自己,成了别人眼中叛逆、不听话,时常因一点小事离家出走的小孩。
别人都以为是他是闹性子,可谁明白,他迫切想要逃离赤阳堡的心。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遇上了青君。
一个从出生,就生活在荒山里,守着一座看不见的坟墓的少女。
青君比他大三岁,许是从未接触过外界,她的性子很纯粹,且有一双能看透世情的眼睛。
在深山中第一见面,她就看穿了他落魄外表下,蕴藏的无助与痛苦。
于是,她开口问他。
那时,他彷徨无助,极需有个人倾述,于是,便将发生在父母身上的事,告诉了青君。
那一年,他才十岁出头。
青君为他出主意,让他去调查当时出现在父亲房里那人的身份,并弄清楚,他父母是因何而发生争执,最后导致悲剧发生。
他听了青君的话,慢慢开始调查。
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他惊然发现,自己那在外人眼中刚正不阿的父亲,竟是一个伪君子。
他竟与人秘谋,给舅舅下药,让舅舅失去神智,陷入走火入魔的状态,乱杀无辜。
而他,则在众人邀请他大义灭亲时,用母亲做借口,毅然拒绝出手。
母亲在知道他未出手针对舅舅后,对他感恩戴德,在舅舅失踪后,将穆家几代人的产业拱手相送。
而母亲……母亲之所以会死,全是那日撞破了他与人密谋,并谈到了穆家天玄令。
他们怀疑舅舅落入悬崖后可能没死,而是躲起来了。
他们施计,想引出舅舅,夺取舅舅手中的天玄令,以取得天玄令之中的秘密。
天玄令是何物,沈闻秋调查了十几年,也依旧没有弄清楚。
那东西,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但能让母亲一听到天玄令,便能揭穿父亲谋害舅舅的事,这天玄令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父亲想要穆家的天玄令,所以谋害舅舅,事情被母亲发现,在母亲争执过程中,杀掉母亲……
父亲……呵呵呵,他从小崇拜的父亲,竟是个假仁假义之辈。
十三年……随着年纪渐长,他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是查下去,他越是心惊。
他知道,真相大白之时,便是赤阳堡覆灭之日。
二十多天前,是他二十二岁生辰,在他生辰前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他回了一趟赤阳堡,看着父亲站在母亲坟墓前,缅怀伤心,他心里讥笑。
他伪善的脸孔,让他恶心,那种想要揭穿他,公布他之恶行的心思越来越重。
于是第二日,他回到乌山,将凝血剑交给青君,想让青君用凝血剑,引出一场针对“他”的风波,可是……这计划太仓促,他根本就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且他似乎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中。
有人,在利用他所带出的凝血剑设局,引出一个孟泽先生之子……
这个孟泽之子是真是假,他暂时还不知道,但凝血剑这一局,到现在却必须收手。
时机不对,他所寻的人,若在此时现身,极有可能陷入别人所设的圈套中。
他要隐于暗处,调查一下这个孟泽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从泰安酒楼出来的况曼三人,一路闲谈着,往孟九重暂时落脚的那宅子走去。
今儿,街上的武林人士比起昨日来又多了些。
一路走来,满街都是腰悬武器的人。况曼甚至还看到了一队穿着赤阳堡弟子服饰的人。
伦山蛊后看到这群人,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不过也就冷脸而已,倒也没做什么事。
回到家,孟九重一扫在外的书生形象,领着伦山蛊后进了庭院中。
况曼作陪,孟九重将煮茶的炉子搬到院中石桌边,一边煮茶,一边问伦山蛊后:“蛊后选择这时候入兴远府,也是为了凝血剑之事吗?”
伦山蛊后看了一眼言语试探的孟九重,扬起宽大的袖摆,轻轻挡在自己脸前,小片刻后,她袖袂落下,恢复了那个半面芙蓉、半面狐狸的模样。
“孟九重,你不必试探夫人。夫人今日来,是为你解去心中疑惑的。”伦山蛊后笑吟吟地看着孟九重。
孟九重凝视伦山蛊后:“夫人知我心中疑惑?”
伦山蛊后垂眸:“孟这个姓氏不常见,再加上你师父身份,要猜出你之疑惑不难。”
说罢,伦山蛊后话锋一转,正色道:“孟九重,你幼时可听你父亲提过裴邑这个名字?”
“裴邑——”伦山蛊后道出来的名字,让孟九重神情瞬间惊变:“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裴邑,养育并教导父亲一身铸术的师公,父亲一生最敬仰的人。
不过,父亲也说,他因年少时执意入江湖,犯了师公的忌讳,被师公逐出了师门。
伦山蛊后怎么会知道师公的名字?
她与父亲是不是也有渊源?
孟九重其实对裴邑这个名字也不是很熟悉,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只从他父亲嘴里听过两次,而且父亲每次提起师公,都神情晦暗,语焉不详。
在父亲嘴里,师公是一个不谙世事,一心只钻研铸术的固执老人。
且,师公从未在江湖上现过行踪,世上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听过这个名字就好。”伦山蛊后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着孟九重:“孟九重,你父亲不姓孟,而姓裴,名裴泽。裴这个姓,是伦山所有男人的姓。你父出自伦山,你师公也出自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