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孟九重在照顾她,每天都在喂她喝药,也每天都在让她泡药浴。为了能将身子养好,每每喝药时她都努力地吞咽,泡药浴时催动力量游走全身,尽量吸收药力。
哪怕每次药浴时,孟九重为她褪衣换衣,况曼都没心思去羞赧尴尬。
她的心,在叫嚣着赶紧恢复,恢复之后,她还有好多事,好多事要做。
至于孟九重……以前,他是她的夫君,以后,他也是她的夫君,不差这点时间。
……好吧,这霸道的性子,真不愧是况飞舟的女儿。
经过不懈努力,况曼终于在第七日,弄清楚了自己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了。
这陌生的力量,竟是异能与内力纠葛在了一起,形成的新力量。
不过,甭管是哪种力量体系,有一点她却可以确定,她比以前更厉害了,因为,她的体内的力量储存,是末世时已至六极巅峰时的力量储存。
这种新生力量,让她不再担心近身战斗,因为,她出手已不一定非得借助鞭子了。而且,速度异能在内力的加持下,怕是会比以前更快。
弄清楚力量是怎么回事后,况曼便静下心来,开始研究自己的新力量,最后她发现,不管她是修异能还是修内力,这力量都会成长。
这倒是大大的方便了她提升实力,异能与内力……这两种体系的力量,她都熟悉。
在八岁之前,阿爹教过她心法,她也曾修过两年,但由于后来出事,神智浑浑噩噩,便不曾再修习。如今在没办法走进山林的情况,她当然得修内力来提升自己。
况曼并没有去奇怪她的内力是怎么来的。
内力是可以灌输的力量,身边又只有孟九重一个人,她多出来的内力,只能是他的。
他为了救她,将他的内力给了她……也不知道给了多少?
以前听阿爹说过,世上有一种朱果,服下一颗,便能增加一甲子功力,等她康复了,她就去找朱果,必将他损失的内力补回来。
修练的日子眨眼便过,就在郁方接到郁战的消息,匆匆从东义县赶来许良山的这一日,况曼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凉风透过竹窗,萧萧吹入屋内。
床上沉睡已久的人,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似乎让刚睁眼的人有些不适,睫毛颤动了几下,才彻底撑开了眼皮。
睁眼刹那,那对漆黑的眸子仿佛夜空下最亮的星辰,灼灼生辉。
屋内静悄悄,没有丝毫响动。但况曼知道房间里有人,因为,就在她醒来前一柱香,她听到了水声。
躺的太久,她的身体有些泛僵。她稍稍侧头,想告诉孟九重她醒了,刚转头,便闻床幔后面,响起了一阵水声。
况曼黛眉轻蹙,缓了缓有些僵硬的身子。
勉力坐起身,倚到床侧护拦上,转头往水声响起的地方看去。
朦胧床幔外,烟雾袅袅。
头发湿漉漉的人,阖日倚在浴桶边沿,宽颀的肩膀,线条分明的下颌,让他看着多了分不羁。
空中飘荡着淡淡药香,况曼眨眨眼,觉得自己醒的好像有点不是时候。
这一醒过来,眼前就呈现出一副美男沐浴图……
况曼并未吱声,目光在对方肩膀上游离了一下,便阖下眼睛,静等着他泡完药浴。
先前她未醒来时,听到郁方说,他的经脉还不足以承受一甲子的功力,得先用药浴强化经脉,才能服用朱果。
原来,郁方也知道朱果的存在。
不过听郁方的话气,他可不止知道朱果,手上说不定还有这奇物,要不然,也不会现在就让他泡药浴。
况曼没等多久,浴桶中的人就吸收完药力,双腿跨出了浴桶。
刚出水,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床上。一眼过去,便见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刻竟已坐了起来。
孟九重深眸闪过惊喜,叫了一声:“阿曼……”
一声叫完,似乎想到自己刚从水里出来,且还只穿了一条亵裤,他眼里闪过一丝窘意,大掌一伸,快速将放在一旁的外衫系到身上,然后光着脚走到床前。
“阿曼,你醒了。”孟九重嗓音低柔,凤眸定定地看着况曼,再多的窘蹙都比不过她醒过来的惊喜。
况曼抬眸,轻轻看着他:“九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颤抖。
与往常不同的声线,落进孟九重耳里却犹如天籁,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踏实了。
“能醒过来的就好,你先别说话,缓一缓再开口。”孟九重轻轻捋了捋她耳侧垂下的秀发,转身,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过来。
扶着况曼的肩,将水递到到嘴边,让她先润润喉咙。
况曼嗓子确实很干,她没和孟九重客气,垂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到了底。
喝完水,等孟九重将杯子搁下,况曼开口道:“九哥,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这段时间,她虽然一直在修练,但到底受过伤,又一直躺着没动过,她全身骨头都僵硬了。
她得活动一下,身体机能才能彻底恢复过来。
孟九况轻嗯了一声。
转身去屏风后,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然后回到床边,将况曼扶下床,搀着她,让她慢慢往屋子处挪。
崖下小筑经这段时间的打理后,已恢复到了它最初的模样。
竹院依山而建,院子边缘有口小池塘,里面蓄着崖上流下的山水,在小池塘一侧,还有个已经坏了的水车,不远处,石亭依水伫立,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熟悉得况曼心口隐隐作痛。
特别是院中那口已经枯掉的石井,那里……那里,阿碧就是死在那里的。
她的尸骨,也许还在井中。
况曼永远都忘不了,阿碧抱着一个黑衣人的腿,嘴里吐着血,却声声嘶喊着,让她快跑的场景。
而那个黑衣人,况曼知道他是谁。
——他是沈镇远!
阿娘回来后与沈镇远交手,扯掉了沈镇远的面罩。他面罩落下来的时候,她正好被另一个黑衣人抓住,飞离出小筑。
她害怕,回头叫娘,回头刹那,就看到了沈镇远的脸。
那张脸,况曼一辈子都记得,哪怕是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她亲眼看到他,一刀砍断阿碧的手,将阿碧踢进枯井里。
阿碧……那个在自己童年里,比阿爹阿娘陪伴自己时间还长的女孩。
那年她也才十岁,她……一定很痛,一定很痛。
阿碧……别怕,小姐回来了,活着从地狱爬回来了。
你的仇,我一定为你报,当日他是怎么杀的你,小姐就怎么杀他,将他加诸在你身上所有痛苦,通通还给她。
熟悉的场景,让况曼再次陷入过往。
不过这一次,她没再失控。
孟九重似乎察觉到况曼阴暗又暴虐的气息,眸子紧蹙,轻轻捏了捏况曼那有些泛凉的手,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阿曼,要不要去远处走走。”
刚醒过来,情绪波动不能太大,而且,她体内还有他渡过去的内力,这些内力毕竟不是她自己修练出来的,心神不稳,内力便容易出岔子。
万一她因过往记忆,陷入魔障中,就功亏一篑。
孟九重以这个世界常识来判断况曼情况,但况曼情况不同,所以,走火入魔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不必。”况曼回神,轻阖下眼睛,将眼底的仇恨敛下去。
说罢,她目光轻移,落到那已被孟九重他们修好的院门上。
看着那个院门,况曼眼神划过痛楚,想着孟九重的担心,她再次阖目,将眸底情绪收了回去。
阿公,就是死在这个院门旁的。
他抱着她,用他身体挡住索命大刀,她听着大刀砍在阿公的背上,阿公大口呕血,那刀与人骨相撞的声音,犹如魔咒紧紧纠缠着她幼小的心灵。
那血,那声音,让她禁锢了自己。
不过,如今她经历一番奇遇,已从这魔咒中走了出来,不但如此,还浴火重生了。
这笔账,她早晚要去讨回来的。
况曼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性子,她并没有在这段悲痛中沉浸多久,便回过了神。
“九哥,是我冲动连累了你,你的内力……”况曼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孟九重,眸底透起些愧色。
虽然知道孟九重内力恢复有望,但况曼依旧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若不是压抑不住暴虐的心,冲动行事,她不会受伤,孟九重也不会因此失了内力。
她刚才探过他的脉,他几乎是将全身内力都给了她,只留下一缕,保证自己能日常行动。
八年前,他与义父救她回阿凤村,让她能活下去,这一次……她,欠他的越来越多。
以前没有记忆,只以为他救的是傻女,她哪怕是欠,也是欠傻女多,而他……
大梦一场回首,蓦然发现,至始至终欠他的那个人,都是她自己。
孟九重薄唇轻扬,温和一笑:“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
“我们去石亭坐一下,顺便和我谈谈我晕迷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我阿娘如今在哪里?”
况曼心里深深感慨,错开内力这个话题,问起了伦山蛊后。
如今他内力已失,她再提起,反倒显得娇情。
孟九重颔首,搀扶着况曼,慢慢走到他石亭里。
他并没有问况曼是不是想起了八年前的事,而是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阿娘行踪不定,不过她没事,黎初霁一直尾随在她身后,倒是……你爹和娘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你爹未去找过你娘,你娘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曾去寻你爹帮助。”
这是一个让全江湖的人,都觉得奇怪的问题。
现在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曾是一对恩爱夫妻。况飞舟明明一入中原,便放狠话,要为妻儿报仇,可结果……这两人却至今都没会过面。
况飞舟甚至根本就没去找过伦山蛊后,只派了个徒弟不远不近跟着她,而这个徒弟似乎还有些不受伦山蛊后待见,每每撞上了,都会飞快离开,任由这个徒弟怎么叫师娘,她都不理不睬。
伦山蛊后现在已经正面对上了赤阳堡,按说,夫妻二人联手,赤阳堡定会有所忌惮,绝不敢咬死伦山蛊后不放,但偏这两人别说联手,似乎连见面都不愿意。
奇怪的夫妻……
甚至有人说,伦山蛊后毁了容,况飞舟定是不喜她了,所以才这般冷淡。
况曼闻言,眉头轻轻沉下:“我阿爹阿娘感情甚好,不可能有误会。”
在她记忆中,他阿爹最宠阿娘了,且当年她与娘回中原前,他们并没闹什么矛盾,有误会的可能性很小。
阿爹与阿娘之间定是有什么她都不知道的事。
……个中缘由,况曼当然不知道。说起来,况飞舟现在是人在草原,心在中原,他巴不得立刻飞到伦山蛊后身边去。
但是……他怕啊!
他怕伦山蛊后看到他后,会一掌将他拍飞。
拍飞已经是最轻的了,严重的是,她会将他练成蛊奴。
况飞舟不知道种了忘情蛊的人,到底绝情绝爱到哪种程度,但他老岳父当时提起这忘情蛊时,就一阵唏嘘,好像亲眼见过那相亲相爱的人,最后走上陌路,甚至将曾经最爱的人练成蛊奴的样子。
所以,为了一家三口他日的团聚,他强忍思念的心,就是不去和伦山蛊后会面。
要会面,也得是四种解蛊之物全部凑齐之后,才能会面。
……其实,况飞舟真正害怕的,是伦山蛊后陌生的眼神。
他不想从自己爱人的眼里,看到那种陌生,那会让他……更心痛。
关于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连况曼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况曼说完这话,顿了顿,续道:“罢了,这事暂且按下,过段时间我会去找阿娘,到时候便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外面的那些事,你别操心,先养好伤再说。我师父出山了,你父亲也入了江湖,他们自有安排。”看着况曼一清醒过来,就开始关注外面的事情,孟九重眼里闪过浓浓担心。
阿曼现在虽醒,但这一次她伤到了心脉,心脉不比其它伤,不养好,他日极容易成为沉疴暗伤。
她必须先养好伤,才能再踏入江湖,而且,这一次,他得跟着她。
免得又出什么意外。
况曼轻嗯了一声:“我的伤已无大碍。”
她的身体已康复,现在之所以走路得靠他搀扶,那是她躺得太久了,骨头与肌肉都有些僵硬,稍微活动一下,她便能健步如飞。
不过,她最近确实没想过要操心外界的事。
因为……
况曼抬眸,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孟九重。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他涉险。在他内力没恢复以前,她不会再冒头。
虽然他孟泽之子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但回纥人知道他是她夫君,万一回纥人狗急跳墙……
暂时缓一缓,等他恢复了内力再说。
况曼没打算现在行动,但也不能做个睁眼瞎,问过伦山蛊后的情况,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外界其它的事,孟九重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她。
太阳缓缓落山,郁方背着一个药蒌从院外小径走了回来。
甫一靠进,便见况曼坐在亭中。他眼睛一亮,将药蒌搁下,赶忙走进石亭:“少夫人醒了,身体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他坐到况曼,便欲为况曼把脉。
况曼没有拒绝,将手腕放到亭中石桌上:“郁老叫我阿曼就行。”
虽然这些年的记忆,因为意识不清的原因,留下的并不多,但记忆中,这个医者在她每次喝过药后,都会给她一颗麦芽糖。
说起来,她虽是不幸,但又是幸运的。
至少,命危的时候她遇上了他们,如果没有遇上他们,这具身体等不到她回归,便会彻底死亡。
郁方号了一下况曼的脉:“恢复的不错,再修养两天,便又生龙活虎。”
况曼的“丰功伟业”,郁方已从徒弟郁战口中得知。对于孤身一人挑上赤阳堡与回纥两股势力,并还能活下来,郁方除了“佩服”,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艺高人胆大,说的就是她这种吧!
郁方虽然心里不赞同她这行事风格,但事情已经过去,再多的不赞同也是白搭,干脆装个聋哑翁。
“郁老,九哥的内力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况曼收回手,望着郁方。
郁方一到,便开药给他孟九重强筋健脉,那必然就是有把握让他短时间内恢复内力。
郁方淡定道:“找到朱果,就能恢复。”
况曼微怔:“你手上没朱果?”
……她还以为他手上有朱果呢!
郁方摇头:“朱果一摘,一柱香之内不服用,便会腐烂,我手上哪会有朱果。”
“不过不急,先把筋脉调养到最佳状态,服用朱果,效果会更好。”
况曼疑惑:“这话怎么说?”
郁方解释道:“一颗朱果,可增加一甲子内力,但又有几个人的经脉能承受得住一甲子内力?经脉不够强者,一颗朱果下去,极可能暴体而亡。九重经脉宽阔,朱果的药效他倒是承受得住,但是服用下去后,却还不能完全吸引药效,再养养,等养的差不多了,在去摘朱果。”
况曼:“你知道朱果在哪里?”看他说的信誓旦旦,他肯定知道哪里有朱果。
幼时,她阿爹也曾向她提过朱果,但这东西极为名贵,生长条件还很苛刻,阿爹说,他也只在医书上看到过。
郁方:“当年有幸遇上过,那里一共两株朱果,一株被我摘了,另一株还一直生存在那个地方,不过,朱果不能存放,九重得亲自走一趟才行。”
况曼闻言,眼里闪过恍悟,到时候她陪她一起去。